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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并没有理会她,幽沉沉的目光只是上下打量着木桶里面容呆滞的女子。从她的眼里看出去,深色的药汤,凝白的肌肤,这样刺眼的对比不知怎么,就在氤氲的水雾里营造出一种异样的艳丽来——艳丽得几近妖异。
太夫人的心沉了沉,眼神里渐渐透出了几分寒意。
苏颜一颗心仿佛堵在了喉头,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包裹着身体的药汤明明热得发烫,她还是不受控制的开始簌簌发抖。
太夫人的目光慢慢下滑到了秀娘的身上,淡淡的说:“起来吧。”
秀娘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说:“没想到太夫人会来这样的地方,奴婢们失礼了。”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在太夫人的耳中,却觉得从那平淡里透出了一点令人不快的倨傲。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侯爷会把这样的人捧到了手心里……”
一句“你这样的人”,看似平淡的话,听在耳中却字字钻心。苏颜垂下眼睑,忍不住咬紧了嘴唇。视线落下的瞬间,却又意外的看到了太夫人身后的芙蓉,正拿一种异样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眼底一片冰冷。
太夫人冷诮的目光淡淡扫过木桶里面色惨白的苏颜,又落回到了秀娘的身上:“秀娘,你也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又一直服侍侯爷,该劝的话,还是要劝的。”
秀娘淡淡应了一声。
太夫人又挑眉问道:“侯爷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回太夫人,”秀娘微垂着头,语调平淡的说:“这几日侯爷都歇在东厢这边,休息的很好。”
太夫人闻言一惊。
苏颜亦是一惊——殷仲何尝在这里过夜?猝然抬头,却见秀娘的手背在身后,冲着自己悄悄摇了两摇。
太夫人满面怒容,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秀娘一直目送太夫人走出了东厢。一转身,便看到苏颜的手正搭在木桶的边沿,连指尖都泛着惨白的颜色。
秀娘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夫人脾气一向不好,她说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苏颜垂着头久久没有出声。
秀娘又说:“我那句话,你也不要在意。是侯爷吩咐我的,只要是太夫人的人来问,都要这么说。”
苏颜抬起头,脸上的惨白还没有消退,又从那惨白里透出了几分带着疑惑的绯红。
秀娘斜了她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真的不明白?”
苏颜摇头。
“傻孩子。”秀娘叹了口气:“只有说你是侯爷的人,太夫人才会有所顾忌。那一夜你在外面腿都要跪断了,你当她真是无意的么?”
见苏颜垂头不语,秀娘又说:“你既然当自己是个下人,那就尽好下人的本分就是。其它的事,你也不用想那么多。”
苏颜无声的点头。
殷仲回到离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黑寂寂的庭院,就只有东厢的窗口透着一团暖色的烛火。殷仲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顿。石钎和罗皓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刹间的迟疑,两个人刚刚交换了一个含笑的眼神,殷仲却已转过了头,一言不发的走回了书斋。
解下大氅扔给身后的人,殷仲头也不回的问道:“血衣门的刀上竟然淬毒,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他们刚刚从傅府回来,傅宣的伤并不重,却依然昏迷不醒。就连齐飞鹤也不眠不休的一直熬到了现在,却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对策……
罗皓接过石钎端过来的托盘,一边熟络的斟茶,一边心直口快的说:“血衣门的兵器不淬毒——顾血衣是个很骄傲的人,淬毒这种事,他不屑去做。”
石钎哼了一声:“所以才有问题。”
罗皓想了想,转脸去看殷仲:“如果是容裟,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梁王殿下不是一向很看重侯爷的吗?”
石钎摇了摇头:“也许试探得久了,失去耐性了……”他蓦地收住了口,微微有些不安的望向一旁沉吟不语的殷仲,改口说:“我让银枪再查查容裟。说不定……”
“只是试探么?”殷仲放下茶杯,微微蹙起了眉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梁王殿下的软硬兼施,无非是要我一句承诺:朝堂之上唯他马首是瞻……”停顿了一下又说道:“经过了撷芳楼的这场打斗,我又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罗皓和石钎对视一眼,默默咀嚼他话中之意。
殷仲无声一叹:“处处留心吧。”
两个随侍沉声应了。
门外传来秀娘和婉的声音:“秀娘来给侯爷送药。”
石钎看到殷仲颌首,连忙走过去拉开门。
一眼瞥见秀娘手中托盘上的药碗,殷仲眉头不禁一松,“又是补血安神汤?”
秀娘行过礼,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书案上。
殷仲伸手揭开了盖子,温热的药气顿时扑面而来。
殷仲端起药碗,象品尝美味一般浅浅的抿了一口。汤药里混合了淡淡的桂花香,浓烈却不苦涩,竟让他绷紧的神经也不知不觉松弛了下来。
殷仲不禁一笑,仰头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第十三章
苏颜小心翼翼的拨开眼前的枯枝,茫茫大雪中,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年幼时自己家的后园。记忆中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变过,就连书房后面的那两株桂花树都还是碗口般的粗细……
苏颜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桂树的树干,一抬头正好看到书房的窗半开着,父亲披着一件深色的外袍正倚着窗口看园子里的小厮们堆雪人,沉静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苏颜于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恍然间意识到原来父亲被罢官、病逝、自己被寄养到了姨母家以及后来的被迫离家和遭人拐卖,原来都只是做梦……
心里顿时浮起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感觉到父亲的手臂从背后将自己抱了起来,凌空抛起然后又接住。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暖重新包围了她……苏颜不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心头却又涌出一点酸热来。她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身后有人阴沉沉的冷笑。苏颜转头去看,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竟然是太夫人,带着寸步不离的芙蓉,两人的眼里都是一派冰冷。耳畔忽然就响起了还在长安时,芙蓉曾经说过的话:“……我只告诉你一句:太夫人最看不得我们这样的人跟二爷献殷勤。你既然是迟早要走的人,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苏颜这才意识到原来抱着自己的人是殷仲,两人正站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
明明是同样温暖的怀抱、明明他眼里浮动着那么温和的波纹,却让她无端的感到惶恐,身不由己的将身体向后缩。殷仲似乎被她的举动闹得不耐烦,环抱着她的手臂猛然一松,自己便向着陡坡直直的落了下去……
苏颜猝然惊醒。一片昏暗的静谧中,只听到自己仓皇的惊喘。
屋角的蜡烛在黑暗里晕染出一团温暖而模糊的亮光,颤微微的跳动在素色的床帐上。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重新躺回了枕上。
夜未央。呼号的北风震得门窗都在簌簌发抖,天地间仿佛肆虐着无数可怕的鬼怪。
这样的夜,她总是无法安眠。
今夜,亦不例外。
苏颜疲乏的轻揉着自己的额角。不过是一夜不得好睡,自己的脸色便显得格外苍白。衬着素色的衣服,活象一个轻飘飘的纸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好了,”秀娘将她的头发松松的束在背后,侧过脸来笑微微的打量她:“倒是一把好头发。你若是再胖些就更好看了。”
苏颜不禁苦笑。
窗外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想起昨天太夫人诡异的来访和夜里那个纷乱的梦,苏颜心里就止不住的烦乱。在这殷府里,自己究竟怎样做才是合宜的呢?
帘子挑了起来,雪地里清爽的凉气也随之卷了进来。
苏颜下意识的抬头,一眼扫过又匆忙垂下视线。和着秀娘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见过侯爷。”
殷仲淡淡的应了,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可以走了?”
苏颜垂着头,低声说:“是,侯爷。”
殷仲想说什么,蹙了蹙眉又咽了回去。一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苏颜放在膝头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心头再一次闪过了太夫人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冷吗?”殷仲却误解了她身上轻微的颤抖。
苏颜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奴婢自己走就可以……”
“自己走?”殷仲瞥了她一眼,声音里微微带出了几分笑意:“用爬的吗?等你自己出了大门,恐怕天都要黑了吧。”
苏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取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快会回来。”殷仲看她不声不响,又说:“傅宣还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