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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知秋放下捂脸的手,并不知道他的痛苦,趁着他低垂脑袋,仔细看他。从发髻,到垂挂绺绺青丝的衣衿,从宽展的肩线,到修长有力的双臂,从烟墨般的黑袍,到袖口银黑色的暗纹刺绣,绣的是片片错落交叠的枫叶。
此时此刻,再想不起一年前争吵的理由。
她揪住他的袖口,鼻头渐渐发红。
“我一直就在苏州,没离开过,就在这里……”虽然近在咫尺,却如同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差一点永远也不能再见,这距离多少无奈委屈!
看她要哭诉的架势,项宝贵眉眼都软化开了,抱她坐在腿上,替她裹紧了丝被,轻轻摇着安慰:“就在这里吗?娘子你慢慢说,谁欺负你,为夫一个也不放过。”
“……”这厮的第一反应逻辑,真让冷知秋无语。
——
门外轻响,被冷知秋叫下密道去地牢杀人的精卫回来了,犹豫的问:“少主在里面吗?”
“进来。”
项宝贵侧目看去,来人进门瞅见主子怀里抱着少主夫人,忙站定了,把脑袋垂到胸口,什么也不看,专心禀报地牢的情况。
冷知秋扭过身子问项宝贵:“地牢里关的都是很有学问的人,他们为了守护你家秘密,熬了十几年苦,夫君可有办法救出他们?”
“救出他们的法子有很多种,不过……”
他轻轻揉搓着她那双冰凉的“爪子”,直到把它们焐暖。“这事交给为夫,娘子你不必挂心,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回家,好好调养你这身子。”
地牢里的人,本来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故人,当然要救出来。只是救出来容易,想一劳永逸却难。姓朱的皇帝只要还惦记着项家,这些人就总有再次被抓的危险。
他原本可以趁着朱鄯与朱宁开战,坐地起价,落井下石,把一些事情给办了。但他不想再离开家,就算要走,以后也要带着妻子。
现在,他宁可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把人挖出来,再把看守的太监及一脉向上的眼线全都杀了。这种方式不用他出面,交给合适的人就能办妥。
这决定并非鲁莽自负,他有资本。
没保护好妻子,从棺材里醒来后,他就痛定思痛,不想再受制于人。项家的秘密他不知道,但地宫深处的秘密,他却已经解开。姓朱的最好别来招惹逼迫,否则,他也丝毫不惧,到时候休怪他不客气。
冷知秋扭头见他神色狷狂阴冷,便蹙眉有些不安。
“焉能不挂心?夫君办事自然是极有效率的,只是手段有些吓人。”
“我答应你,不到不得已,便不出手,许你未来安安稳稳做我项家媳妇。”他垂眸看着她眼睛,认真的承诺。
——
马车备好了,他抱她上车,与她一起卷被相依偎着。
外面北风呼呼,车厢里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边说着别后的故事,一边就有些不安分。这样密闭狭小的空间,把人的神经催化得异常敏感。
休说小别胜新婚,他们压根儿就没真正的“婚”过,更何况也不是“小别”。
久别重见,他们的心肝都脆弱不堪,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的平复激动的心情,所以,反而不像以前那样,见面就亲吻纠缠,而是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适应对方真实存在的认知,每一点触碰,彼此都要消化好一会儿。
这就像一个极度虚弱的病人,虚不受补,只能慢慢来。
他俩就是“病”得虚了。
他用目光抚摩她,她从自卑慢慢找回他眼里的爱慕,终于肯抬头与他微笑。
她揪扯他的青丝垂发,他的心便一阵阵抽痛,好一会儿才享受她这份依赖撒娇,并非虚幻。
他揽过她细瘦的肩,试图抬起她的脸,她却下意识缩了一下,心跳太快,两人都有些受惊,他便不敢动了。
她的手放在棉被里,说话说忘记了,不小心放在他腿上,他便浑身一紧,握着她细肩的手掐紧,惹她皱眉。
……
“知秋,人人都说你风吹就倒,捧在手心都会摔了。只有为夫明白,你不是瓷娃娃,你很坚强,很聪慧,从我第一眼见你便知道。那时候你戴着斗笠,手里抱着书箱,走在那里,我便发觉满苏州城的人都从眼里消失了,世上唯有你一人,就这么慢慢走来……”
“咦?”什么时候的事?
“那会儿,我也不懂为何就想捉弄你,掀了你的斗笠。”
“……原来那是你!”冷知秋终于想起来,额角顿时垂下黑线。
难怪大婚那天,会觉得他的身形有点眼熟。
他们从头回忆这段姻缘,用点点滴滴的美好记忆,抚平分别的沟壑,手渐渐拉在一起,熟稔自然,不再那么心惊肉跳。
……
他再次抬起她的脸,这次她没有退缩,他正要低头去吻那期待了许久的娇小唇瓣,马车却停了下来。
到家了。
——
马车停在西城榕树街项宅。
冷知秋发觉,这是她第二次横着跨过那道门槛,就像当初大婚一样,微微的颠簸,托着她的是一双有力的臂膀,阳光漫洒、山花烂漫的清香。
“当初为何摔我?”她忍不住问。
“当时不知是你,也不想被新娘子‘喜欢’,所以故意做些惹厌的事。我知道你第一眼看我的感觉,是不是有点惊艳?”他勾起嘴角笑,有些臭美。
冷知秋脸红起来,不服气。“当初你就算不那样惹人讨厌,我也未必会喜欢你。”
也许就是因为他惹厌,她才将他放在了记忆里,才会在苗园再见时,惊得跌下秋千。
想着想着,她便笑起来,笑得甜蜜蜜。
烛光投影,窗纸是晕黄透亮的颜色,站在外面忙碌的人们,看见男人俯身,女人的手臂还挂在他脖颈上,两张侧脸的剪影慢慢接近,碰触,粘在一起……
他们忙转过身不看。
夜已经很深了,冷知秋十分疲惫困倦,在项宝贵怀里便睡着了,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人影晃动,却无声无息,没有人敢惊扰她的好梦。
沐浴、梳洗、涂抹药膏、按摩、修剪……她似乎一直在被伺候着,只因为那人的动作太过轻柔小心,所以,她几乎就没醒来过,松懈而柔软,任凭摆布,十分信赖,越来越沉入梦乡。
这个梦太沉,以致于她被捏着鼻子弄醒时,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梦,也不知道今夕何夕、什么时辰,只傻乎乎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一眨眼,再眨眼。
“先吃点东西,再接着睡,嗯?”
房间里燃着熏了清香的暖炉,这香微微的甜,微微的暖。
她吸了吸鼻子,不太想动。
“夫君,如此否极泰来,突然之间实在太舒服了,会不会就这样泡在蜜罐里,活活泡溺死了?”这是没烦恼找烦恼。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知秋,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告诉你,怎么样叫泡在蜜罐里。”
项宝贵勾着嘴角笑,长指轻轻刮着她的脸颊,似乎多刮两下,就能神奇的长出肉来。
——
他拍了一下手掌,张六便将饭端进来,好奇的张望两眼榻上突然冒出来的“少主夫人”,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怎么就死而复生了呢?难道真的从地底下爬出来的?
“看够了没?”项宝贵斜了他一眼。
冷知秋红着脸问:“怎么不是婢女来伺候?”叫一个大男孩直咧咧闯进两夫妻的内房,不太像话。
“我不喜欢婢女,六子挺好,对你忠心。”项宝贵说着起床,披着一件袍子就下地,接过张六手里的托盘,使了个眼色:再忠心,现在也可以滚了。
张六一吐舌头,转身走。
“看好小六六,别让他乱跑。”项宝贵在他身后嘱咐。
“好嘞。”张六顿时声音都敞亮了。他是张六,项宝贵的干儿子是六六,所以,这俩年纪相差十七岁的“兄弟”感情天然的好。他现在最爱的一件事,便是带着小六六玩。
这一个小插曲,让冷知秋突然脑子清醒了几分,从懒怠中挣扎坐起身。婢女、孩子,这些字眼让她甜蜜温软如丝绸般的时刻略生了毛刺。
项宝贵坐在榻沿,捧起一碗粥,拿银汤匙舀了递在冷知秋嘴边。
冷知秋摇头。“还没洗漱呢。”现在生活恢复正常,她可受不了不洗漱就吃东西。
项宝贵只好无奈的放下碗,陪着她一起洗漱,想告诉她,昨晚他已经帮她里里外外洗得很干净了,真的……
“知秋。”心神动了,他便有些期期艾艾,磨磨蹭蹭,往她身上挨。
冷知秋却突然问:“桑柔呢?她的孩子呢?”
“交给胡知府,已经斩头了,可惜你没看到。”项宝贵被她问到这个方面,便有些紧张忐忑起来,又小心翼翼的补充:“我将小野的孩子交给倪九九的妹妹喂养,等到断了奶,再着人送去琉国,绝不让那孩子出现在你面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