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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兔脸上变色,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的父母似乎就是被蛇咬死的,但具体怎么回事,那时候他太小了,实在记不起来。
冷知秋戴回耳环,拿两只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对车外的二人道:“不要说那些,听着就毛骨悚然。你们在老‘沈园’里住得惯吗?”
“那府邸虽是旧的,可真正大呢,住着当然舒服。”沈天赐心情还不错。
他这样的人,本来已经把日子过到穷途末路了,就等着赌博喝酒,早死早解脱。总算天可怜见,外甥媳妇把婆娘救出来,如今又有活干,又有大宅子住,应该算是否极泰来。
但也不是毫无心事。惠敏回到身边后,性情大不如从前温善,变得爱哭又有些歇斯底里。说是要等两年事情彻底平息,这会儿暂时还不能重新成婚,当然也不能共居一室——这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却连被他碰一下都极力抗拒,这就有问题了。
说起新买的这处位于沈家庄最西头的府邸,原是当年名门沈家的旧居,项沈氏买回它,多少带点复仇的心理。
那园子占地60余亩,当年也是显赫之极。
沈氏世代书香传家,和项家曾经渊源深厚,可惜到了沈芸、沈小妹父亲这一代,光读书,却把品行道德丢了个一干二净,背信弃义,攀权附贵,最后还是难免被皇帝的旨意波及,家道中落。
——
忙完剪枝、悬晾的活儿,清点已经做成的干花香囊,三个品种,总共有一百零九只。
“曹掌柜那边先不供应,她的要求高了些,囊袋也没有运过来。这批香囊算是尝试,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不过好歹算是不错了。”冷知秋挺满意这段日子的劳动成果。
“岂止不错,我看着都想要,可惜没钱买。”冷兔道。
于是,两人说起怎么卖的问题。
冷兔道:“昨晚我就想了一宿,突然想到金山寺的舍粥,那叫一个香!”
金山寺每两年才开一场法会,场面隆重,高僧云集。那场法会有一顿粥布施给香客,是得了四方高僧的法力,因此叫“佛粥”。
粥的供应量有限,大约只能供百人食用,因此每次法会都有几万人去抢这“佛粥”,抢得头破血流。冷兔也是运气好,跟在一个王府娇客屁股后溜到前头,这才抢到一碗,至今回味无穷。
其实仔细想想,也就是大锅里熬得通透的白粥,香是香,哪里值得几万人去抢?
冷知秋让他说下去。
“所以我想,咱们的香囊也不要多做,一批一批的卖,每次一百只,卖完即止,谁没买到,就得等下批,把那些贵妇小姐的胃口吊起来。这就叫物什么来着贵?”
“物以稀为贵。”冷知秋笑着点头。“你这个想法可以试试看。”
(其实,这就是现代所谓的“饥饿销售”。)
——
当晚,三人也不去扰张六,便一起去了那座新买的“沈园”住下。
沈园正大门的匾额摘了,如今是空着的,两侧的围墙爬满绿萝。
项沈氏买了园子宅地,却一直没往里头招纳奴仆婢女,空荡荡依然是个荒园,只有沈天赐夫妇和冷兔常住,项沈氏偶尔也住,但没有一晚睡得好,只要住下,就满脑子从前的恩怨,唏嘘难以入眠。
所以此刻夜晚,看这荒园,黑压压的寂寥。
婆婆买它,这心思真是复杂,难道买了图个扬眉吐气,反倒陷入旧日的心结,永远让它荒废着?冷知秋疑惑的住下,却也是辗转难眠。
难眠的原因,并不是婆婆和园子的复杂关系,而是项宝贵。
不知他伤好些么?睡了么?从此后,她似乎开始渐渐懂得了一种滋味,叫做“想念”。咸咸淡淡、酸酸甜甜,有些脸红心跳、懵懂的情思。
二更睡下,交五更,她便起来了。
早晨清凉,独自踏着晨曦游园,但见亭台楼阁,曲径游廊相绕,奇峰异石兀立,池沼溪流与花树古木相掩映,却原来是这样一处好地方!果然不愧是书香世家的故居,也难怪沈芸这个沈家嫡女有那样沉静的气质,心肠已经落魄冷硬,外表却仍然毫不失色。
世事难料,当初以为嫁了个小户人家的秀才,结果却不是;以为就那样两不相干闲度日,很快就能和离回归娘家,结果也不是。
这沈家园子的命运也是奇特,被一个庶出的女子买回来,却要束之高阁,它是否也在自嘲哀叹?
冷知秋想着,婆婆的心结,归根究底,恐怕还在这园子所承载的记忆。园子越荒废,这心结越死,就像石头沉进井底,沉得越深越眼不见心不烦,但同时,要把它捞出来,却也越来越难。
花开花落,落叶归根,来年又是新春新气象,只有一切从头开始,才能让过去的悲伤淡化,直到消失。
她暗暗下了决定,回头劝劝项宝贵,让他得空把这个“沈园”重新修缮了,让它变成一个焕然新生的“项园”。
并非她对项沈氏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一个家里的人,她不希望身边都是藏着心结的人,有心结的人,自苦又影响他人心情。
想到就做,冷知秋来了兴致,又绕着沈园细细走了一遍,取纸笔将地形建筑画下来,便开始琢磨如何改造修建。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的勾起她对京城旧居的回忆,手随心走,就将一座背靠桃树林的双肩二层绣楼,不知不觉改成了旧时模样,也叫“一叶吉屋”,也在两侧添上桃叶状的草坪,正门道两侧画了儿时最爱的藤架长廊。
画好了端详,不禁想:“若夫君他真的去修建了,却不知我有没有幸住进去?”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安,对这段婚姻能不能善终,毫无把握。
——
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第三日终于放晴,烈日高照。
冷知秋急忙带着冷兔去鸿兴斋包场子,当日就请了人工,将二楼全部用鲜花妆点布置好,其间悬挂了第一批赶制出来的干花香囊。
宴席摆开,却没有饭菜酒水,只供了茶。
因此间,一片清香淡雅,花团锦簇热闹得别有风情。
准备妥当,便立刻雇人拿了请帖去请苏州城的名媛贵妇,第一个自然是知府胡一图的夫人胡杨氏,连沈芸也请了。冷知秋认为买卖顾客不应该计较彼此恩怨,更何况,她和沈芸并没有恩怨,恩怨是钱家与项家之间的旧恩怨,一码归一码。
胡杨氏是之前打过招呼的,请帖一送到,她就立刻带着儿媳妇来捧场,生怕其他人不给冷知秋面子,还特地叫府里的小厮赶紧去和那些名媛贵妇通气。
谁知,绝大多数名媛贵妇一接到请帖,就立刻收拾打扮,赶到了鸿兴斋,根本无需胡杨氏拿官太太的身份去压。
不为别的,请帖上说的分明,苏州花王、项家小媳妇有新玩意儿让大家品鉴。大家都怕错过了、落伍了。
连冷知秋自己都没想到,现如今她已是苏州城里的“时尚风向标”,她的穿着打扮,她的行动习惯,都在被有心人悄悄的模仿。东施们一边效颦,一边又忍不住咬牙切齿敌视,胡杨氏的儿媳胡柳氏便是其中代表。
不管这些人藏了什么样的心思,冷知秋在京城就已经经历过类似情形,早就看淡了。
那晚在紫衣侯府,京城里同龄的那帮旧识,如何尖酸挖苦,又如何心虚狼狈,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今天这场推销产品为主的宴席,她不准备露脸。
人到齐,便是冷兔唱主角的时候。
他穿戴得整齐温润,加上原本就清秀灵气的相貌,乖乖巧巧出现在一众女人面前,立刻就让她们眼前一亮。
沈芸冷冰冰不带感情的问:“冷知秋呢?她请我们来,自己何以不出面?”
冷知秋坐在一座屏风后,静静听冷兔解释女掌柜如何栽培自己,自己又是如何为了好好招待“姐姐”“姑姑”们,一晚上没睡好,生怕让她们不满意云云。
冷兔出口成溜,拍马屁最在行。
众名媛贵妇听得笑眯眯,十分喜欢这个男孩子。
沈芸不再说什么。
冷兔拿出一只干花香囊,从胡杨氏手里开始传看,他站在前头,满脸自豪的道:“以往,大家都用药材、香料填了香囊带着,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有何稀奇?在座的都是富贵人,日子过得精致风雅,所以,小兔才敢在此向诸位姑姑、姐姐这样的人介绍这种干花香囊。”
香囊传到沈芸手中,停了许久。
冷兔接着道:“囊中的花,形态完整,去了水分,可以保持半年以上,香气清新,比鲜花还要浓两分。”
沈芸点头道:“的确别致,冷知秋是个心思别致的人。”她对冷知秋本来就有好感,看着有三分自己当年的气韵。
虽然她目前家庭问题严重,沦为许多贵妇暗中的笑柄,但明面上,大家还是忍不住被她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