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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我不会爱你,更不要你的爱。明日一早,我不希望再看见你的身影、再听到你的声音,我要你完全消失在我视线之中。”
“为什么?!给我一个答案!”
凤淮避开那双想揪住他衣袖的柔荑,给予她的仍只是淡然的目光及无语。
“难道……就因为我爱你吗?”鸰儿的悲苦全漾在眸间,“就因为我坦承了我的爱,所以你害怕了?退缩了?”她的爱,就如此不堪、如此令他难以忍受?!
凤淮静静地旋过身,沉默,不再看她。
“我不会离开的!”鸰儿收紧粉拳,倔气地在他身后宣告,“说什么也不走!”死缠烂打也好,厚颜无耻也罢,她绝对不要离开他!
“我不介意动剑杀人来恢复我原有的清静生活。”
“你将我杀了更好,我的魂魄会一直一直跟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不会让你轻易摆脱我!”她好卑鄙!只能拿这小人手段来行无用的威胁……
死,对她而言,却永永远远不可能变成解脱。
她会继续拥抱着对他的爱恋,再忍受一次钩刀绊足、铜管刺喉之苦,悄悄将鬼差强灌而来的孟婆汤全数呕尽,跃入滚烫的红水横流,重新轮回。
那数番徘徊在地府的记忆,至今想起,她都免不了害怕地颤抖哆嗦。
未饮忘魂之水,她同时拥有阴阳两界的回忆。
所以她不会忘,不会忘了自己曾经走过的红尘长路,不会忘了凡俗的她是如何痴、如何傻,更不会忘了千年之前,花烛红帐之下,掀开她覆额红缡的那张清笑俊颜,是如何承诺着要与她一同……比翼双飞。
这是他给她的诺言呀!
教她怎能甘心、怎能释怀?她信守着承诺而来,但他……却遗忘了她。
凤淮臂上的白虹剑又蠢蠢欲动,回绕的烟波中察觉不出任何杀气,只像是一朵朵浪花拍打在凤淮颚缘。
听着身后强忍的哽咽低泣,他没有回首,淡漠的语气中添了抹无奈。
“你有禽鸟的羽翼,展开双臂你便能看见更辽阔的天空,你不该属于这里,不该让自己变成一只囚鸟。”
“我折了一边羽翼,不可能再飞……”她所折的,是比翼共翔的另一半。
“是你让自己失去飞翔的本能。”
“是你让我失去飞翔的意志……”她呜咽指控,整张脸蛋埋在双掌之间,纤肩因哭泣而一颤一颤的。
“所以我选择助你重新回归青霄,你可以等待旭日东升后再离开。”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呜……凤淮……凤淮……呜呜……凤淮……”鸰儿不再开口恳求他让她留下,只是一味地哭嚷着他的名,一回再一回、一遍又一遍,混杂着可怜兮兮的泣吟,交织成一首最悲伤的曲调。
凤淮浅浅的低叹被淹没在她的嚎啕哭调之中。
“你,非走不可。”
鸰儿呆坐在厅里好久好久,桌上的烛火尽灭,只余一摊深红蜡泥。
她抹干了眼泪,留下最后一句绝情话的凤淮早在数刻前便已回房,她也用不着在独剩她孤单残影的房子里白白耗费泪水。
心,好酸呀。
再过一刻左右,晨曦便要蹦出山头,她就得被扫地出门了。
“反正你又不会真的提剑砍我,大不了再卑鄙地强留下来,让你那双冷彻心肺的眼眸给瞪上一年半载嘛。”鸰儿自言自语。
不过,她的缠人会不会让凤淮有朝一日忍无可忍,真的一剑砍了她的脑袋以图永世清静?仔细想想,这也不无可能……
鸰儿呀鸰儿,你若死了,一切又得从头来过,太不划算了。
要不,干脆下山去玩个几天,顺便替他带些全新的衣裳和食物,等他发觉失去她的日子有多难熬之后,她再回来接受他的欢迎!
“哎呀,这主意好,说不定死命纠缠的效果不及这种短暂分离的相思哩。”鸰儿拊掌轻笑,原先的阴霾心情又给驱散得干干净净。
哎呀呀,有时总觉得自己这种时高时低的情绪好似在自我安慰,全让她朝好的方面去思考,然而她若不如此欺骗自己、说服自己,只怕她花在自怨自艾的时间上会占了生命绝大多数。
想通了的鸰儿雀跃起身,开始收拾起小包袱,随意装了些点心食物,以便路途上填嘴充饥。
轻灵黄襦在灭了烛光的微合厅里忙碌飞舞穿梭。
收拾完简单家当,鸰儿拎着包袱伫在凤淮房门前,想与他道别。
“凤淮,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鸰儿佯装出好凄凉、好可怜的哭嗓。
内室毫无声响。
“凤——”柔荑甫碰上门扉,发觉房门竞未落锁。
鸰儿在外头观望许久,漾起甜甜笑颜,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
旭日未升的阗蒙内室里,未透进一丝一毫的暖阳,极少摆设的屋内显得冷冷清清。
净白的帷幔半掩半现下,她瞧见床杨上和衣而眠的凤淮。
轻巧掀开帷幔一角,他的睡颜称不上静谧祥和,虽是异常俊逸,仍带着一抹疏远的寒泠。
“我要走了,可是不会离开太久。我是为你而轮回转世、为你而来,怎可能弃你于不顾——哎呀呀,你若听到这番话,一定又要冷眼睨我,斥责我在胡言乱语了……”鸰儿将声音压到最低,不忍扰他清梦,“你要等着我回来噢,我会带礼物给你的。”
她舒展开来的芙蓉俏颜上尽是笑意,骨碌碌的大眼四周流转一圈,明明知道这卧雪山上只有他与她的存在,她仍多此一举,确定无人窥伺后才轻轻俯下身,在他唇上偷得一记浅吻。
见他未醒,舍不得离开的粉唇贪婪地在他唇上停驻片刻。
他的唇,是温热的,与千年前她最后印在他唇间那个冰冷冷的吻不同……
当然不同,现在的凤淮是活生生的,不是千年前在刑场上承受绞缢酷刑而死的尸体,不是她哭着嚷着却再也唤不回生命的僵硬尸体……
离开他的唇畔,鸰儿才发觉自己又淌了满腮的泪,她拎起袖,擦去不经意滴落他颊边的泪珠,再深呼口气。
“你好好睡,要梦到我,要想我噢。”
为他拢妥衾被,重新掩上帷幔,鸰儿才走出房门。
掩上门扉的同时,帷幔之后的身影缓缓坐起,冰雪般无瑕的眸随着香气驱散的方向望去。
不自觉的,长指点触在方才被暖暖浓情包围的唇瓣上——以及唇上一点湿咸,那是流自她眼底的炙热清泪。
宁静。
这是凤淮一直想恢复的宁静生活。
无声无扰,独独只有他一人存在的谧静。
凤淮合拢双目,缕丝如烟的白发因一阵拂来冬意的寒风吹过,而在挺直的背脊后飞扬犹似展翼的鸟。
无论他浑身上下如何洁白似雪,他的影,仍是灰暗的。
白雪累积之处,宽敞无边,皑皑成海。
除了呼呼风声之外,什么吵杂扰嚷也听闻不着,整整百年来,他所失去的幽宁,在今日失而复得。
淡然的五官,读不出他是否因鸰儿的离去而欣喜,他静伫在雪间,几乎与飞雪融为一色,他的衣,是雪海中翻腾不已的浪,他的白虹剑,是浪花激起的水烟,而他,是雪海中所载浮的冰岩。
不期然,他听到身后不远的树梢上,传来清脆玎玎的鸟鸣声。
“又回来了?”凤淮低语,敛紧的眸半开。或许是他早有预感,她不会轻易放弃缠扰他,所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只不过……自她离开到现在,才短短一个早上,这等耐心也稍嫌不足。
凤淮以为在下一瞬间便会听到姑娘家的娇嗓甜笑,急急嚷嚷地跟在他身畔打转,像只嘈杂雀儿般吱吱喳喳不停,然而——没有。
鸟叫声仍在,却没有百年来凤淮所熟稔、也不得不接受的缠腻举动。
他回过身,浅色的无绪淡眸又缓缓敛起,在垂额的白发间黯然失色。
树梢上是有飞禽没错,却不是她。
那是一双依偎的鹞鶋,因误闯天寒地冻的卧雪山而畏缩在彼此羽翼间取暖。那听似清脆的啼叫可是哀哀喊冷之意?
“别待在这里,你们耐不过卧雪山的夜寒。”凤淮淡语,指着下山方向,“从这里飞去,约莫百里便能回归温暖,走吧。”
鶸鸥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两相磨蹭片刻,僵冷的羽翼拍打十数下后,便展翅朝他所指的方向翱翔而去,化为青霄间渺小的黑点。
同为禽鸟,这一双飞鸟却显得听话,与她全然不同。
凤淮轻声一叹,随即却伸掌捂住泄出叹息的唇。
驱离了无心惊扰到他安宁的鹧鶋,还他清幽,他为何要叹息?
唇上的长指并无放下之意,轻轻浅浅地游移其间,带着连他也不明了的眷念,薄唇上早已失了温热,加上他久久驻足雪中,指尖所触及的尽是一片冰寒。
轻覆唇瓣的指,无法遏止第二声叹息逸喉,叹息声化为氤氲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