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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鸡皮疙瘩都爬起来。
“院方终于寻到她亲人,他们来看过她。”
“有痊愈希望吗?”
阮医生说:“她的主诊医生很有信心。”
我吁出一口气,“为什么她会有如此激烈反应?”
“因人而异,说不定你的创伤一般深,只是不表现出来。”
他送我到门口,“记得——”
我点点头。
回家我把名片交给圣琪。
圣琪摇头,“我不考虑同这种刻板的人在一起。”
“世上百分之九十五人口都有份正经工作,朝起晚息。”
“是,三十岁结婚,四十岁生子,五十岁退休,看着子女自大学出来找工作,循环演出生活。
一代继一代,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枯燥啊。”
她说下去:“每日七时起床打点孩子书包及午餐,一边丈夫大声问:”我那套条子西装自洗衣店取回没有?下星期表弟结婚,你去准备礼物,不可失礼,老妈气喘,想吃燕窝,还有,妹妹英文只得八十二分,你救救她‘……“
“家亮,我们已到了旁徨路口,需要作出抉择,我决定自由自在下去。”
“六十岁时呢?”
“与你的子女调笑。”
“那怎么一样。”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对小医生说,我野性难驯,皮相虽佳,毫无灵魂。”
我说:“圣琪,我的家永远是你的家。”
“别说得那么伟大,眼前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我看着她,我要小心。
圣琪最会出难题。
她轻轻问:“你还记得那个老犹太?”
我点头,“他叫赫左,你与他尚有来往?”
“家亮,他年老体弱,已在弥留状态。”
“最近你见过他?”
圣琪点头,“他叫律师找我,我见过他,他向我道出最后愿望。”
“那又是什么事?”
“他说,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在上海大剧院带座,曾经观赏过梅花歌舞团表演。”
“嗯,”我说:“那好像是一个脱衣舞团。”
“不,我做过资料搜集,那不过是歌舞团。”
“赫左对表演印象深刻?”
“是,他希望再看一次。”
“多么奇怪的愿望。”
“他说,他爱上其中一对女演员,叫桂花香及桂花白。”
“好漂亮的名字。”
“她们只与他说了三句话,他便给看场赶走,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至少六十多年,他念念不忘。”
“那也容易,你找艺员来演一场给他看好了。”
“他不想看职业艺人表演。”圣琪踌躇。
我这时才听出话中有因,“那又该怎么办?”
“他的意思是,由我们姐妹俩客串一场,大约五分钟,重酬。”
我张大嘴,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这老头花样真多,亏他想得出来。
“家亮,拜托。”
“你知我不会跳舞,况且,我俩也不等钱用。”
圣琪叹口气,“那是你,我这生这世,无时不刻都不会嫌钱多。”
“可是跳艳舞——”
“不,他点的曲名叫小放牛。”
我听不懂,“那又是什么?”
“是一出小调,一个人扮牛童,一个扮小姑娘。”
“越来越稀罕,我更加不会,圣琪,你请另外找配角。”
圣琪拉下面孔,“早知道你没义气。”
“圣琪,你最喜欢强人所难。”
“那你会不会采茶扑蝶?”
我不置信,“一个犹太老人,临终前想看采茶扑蝶?”
“戏服道具音乐我全借来了,我们马上可以开始练舞。”
我取出冰冻啤酒喝一口。
“家亮,这是日行一善。”
我沉吟,“我的伤臂不灵活。”
“你跟着我做更可,没有大动作。”
“圣琪,我还是觉得这是出卖色相。”
圣琪瞪大双眼,斥责我:“你好不婆妈!”
我无奈,“好,我答应你。”
下午,她取来戏服与音乐,与我排练,我觉得趣味十足,不禁想在王旭生日该天也表演一场。
我拿着弹簧蝴蝶,一晃一晃,待圣琪演的村女来扑,我哈哈大笑,心中阴霾去掉大半。
跳出一身汗,我们坐着休息。
圣琪忽然在紧身衣上系上一条有叮当的纱裙,跳起肚皮舞。
我看得呆了,真没想到她那么好身段,姿态撩人,腰肢柔若无骨,可以想像到舞姬沙乐美的姿色。
我赞道:“施洗约翰就是这样丢了人头。”
她吁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学会的功夫?”
圣琪说:“阿利扬之后一个男朋友,他喜欢这舞。”
“你倒是乐意讨好他们。”
“那时年轻无知现在不一样了。”
“你还不是同意娱乐赫左老人家。”
他不同,一个人走到尽头,想起过去种种,十分悲怆,他说他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可怜。“
“可是,无论如何,在老男人面前跳舞,十分猥琐。”
圣琪笑了。
第二天我们又练了一个上午,我发觉该项运动对我手臂重新活动有很大帮助。
小医阮轩打电话来打听:“圣琪怎么说?”
“她对你没兴趣,这好比救了你性命。”
他深深叹息。
“我们在练舞,你可要看彩排?”
“什么舞,我马上来,等我十分钟。”
“来了便知道我对一个好医生的赏赐。”
圣琪问:“你叫谁来?”
“阮医生来帮我复诊。”
“家亮,我教你肚皮舞基本身段。”
音乐响起不久,门铃也响,阮轩来了。
圣琪笑说:“稀客,是阮医生是吧,可是替家亮诊治?你真周到。”
我连忙向阮医生使眼色。
阮轩叫我把手臂给他检查。
一边圣琪随着乐声旋转身体,颤动腰肢,摇摆臀部,阮轩看得发呆。
圣琪打横伸开双臂,上身向后扳,直至头发碰到地板。
我拍手鼓舞。
阮医生站到露台上去,呆呆的站栏杆旁。
我问:“我的手臂如何?”
“复元得很好,你很幸运!”
我放下心事。
阮医生问我:“我该怎么办?”
我一时不明白,“你说什么?”
圣琪擦着汗出来说:“阮医生请喝杯茶。”
阮医生轻得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我应知难而退,抑或勇往直前?”
我也用蚊子般声音回答:“尽你所能。”
他民似醍醐灌顶,“是,是,家亮,你说得对。”
我与圣琪认识了几乎一辈子,我已熟习异性对她这种魂不附体的反应。
圣琪这时说:“我要到赫左家去一趟,他病情转剧。”
我连忙说:“阮医生可有时间送她一转?”
阮轩被我提醒,没声价答应,待圣琪更衣。
他问我:“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做回你自己,你是好医生,你有自然风度,悠然自得,你毋需装作谎容。”
他很感动,“谢谢你家亮。”
他们匆匆出门。
我有时间,用电话找王旭。
他的助手回复:“王先生已回去见你,余小姐,他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微笑,“这的确是一个惊喜。”
“王先生明早十时可到,即你们晚上十时。”
“需要人接他吗?”
“司机会去伺候。”
王旭终于鸟倦知还。
我等着他回来告诉他:枪口瞄准我之际,我还在想:这是一支玩具枪吧,她不致于如此疯狂,她误会了,我与她的男人不过是普通朋友……
抑或什么都不说好?
我正在踌躇,圣琪的电话到了。
她十万火急,说出一个地址,“家亮,速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迟疑一刻,终于出门赶往那个住宅区。
一个女子,单身匹马,无论前往何处,都有一定风险。
那是一幢灰色大宅,我最不喜欢这类巨屋,走到里边,七八千平方尺,弯里弯,山里山,很容易迷路。
车子一停,路灯立刻亮起,管家出来开门。
会客室里有好几个穿着深色西装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律师。
圣琪的声音先到:“家亮你来了?”
她一手拉我到二楼去。
我看到赫左端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脸带微笑,一动不动,身边有照应他的看护。
他脸色不错,我看不出异样。
我轻轻说:“赫左先生,还记得我吗,我是余家亮。”
他仿佛点了点头,又好似没有。
圣琪与我匆匆更衣,她大力在我脸上扑粉,忽然落泪,她对他有感情。
我拥抱了她,音乐响起,我俩出场。
这是护士已经轻轻退下,二楼书房只剩我们三人。
赫左一动不动,像是一只被摆在安乐椅上的木偶,但是,我知道他还有生命,他的双眼还有亮光。
我俩开始表演采茶扑蝶:步伐混乱,圣琪更是泪流满面,她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百感交集。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