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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瞪我﹐真没礼貌。”她拧起清朗的眉心。
“人家想做的﹐不只是瞪你。”钱秘书的观察力充满多年训练得来的智能。“别理她了。替我影印一下这份卷宗﹐顺便把五楼的会议纪录拿上来。”
繁红盯着她手中的文件﹐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这种东西叫做“卷宗”﹖还是“档案”﹖”
“卷宗。”
“卷宗和档案有什么不同﹖”
“卷宗是你现在要去影印的文件﹐档案则指待会儿我交代给你归架的纸夹。”老姜不愧为老姜﹐随时能招架她的奇问妙答。
“了解。”繁红求得欣然满意的解释﹐回头进行她获派的重责大任。
步入电梯时﹐她陷入深思中。敏锐的狐性知觉让她察查到﹐王鑫身旁的女人散发出一种强烈而无厘头的排斥感﹐教人好生不解。莫非她无意间冲撞了对方﹐或者那位小姐不喜欢她红茶的香味﹖整桩事情太诡异了﹐值得好好研究。
最让她讶异的是﹐她自个竟然也扩射出程度相当的敌意。怎么会呢﹖她并不认识对方﹐也无缘与那位小姐交谈过﹐为何会没来由地抗拒对方的存在﹖尹承治曾经向她提过什么“人体磁场理论”﹐当时她犹无法理解﹐现在终于稍微有点概念了。八成是她和那位西洋风味的女人磁场不合。
“嗨﹗你也来了﹖好久不见。”影印间的主机被一位眼熟的女职员捷足先登。
繁红眨巴着眼瞳﹐一时没有认出对方。
“我就是前阵子差点被你骗得跳楼的人﹐记得吗﹖”林小姐兴匆匆地提醒她。
“哦──那个“一了百了”的小姐。”繁红恍然大悟。“你不打算再死一次了﹖”
对于不久前还想轻生的傻子而言﹐林小姐简且活泼快乐得离谱。
“没错﹗”林小姐咋了咋粉舌﹐“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想开了。女人哪﹐必须自立自强才行﹐何苦为了不值得的雄性生物而作践自己呢﹖既然他想离开﹐求也求不回来﹐就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他走吧﹗”
雄性生物﹖繁红终于了解林小姐寻短见的原因。原来她是因为狗狗走失才轻生的。
“你可以上吴兴街找找看。”
“找什么﹖”林小姐愣了一下。
“畜犬收容所。”繁红热心地提供信息。“流浪犬大都集中在收容所里﹐应该找得回来。”
“这样呀﹖”林小姐完全不懂。这……算哪一国语言﹖无所谓﹐负心薄幸的男人本当列入牲畜类﹐不算辱没了人家﹐她可以接受。
“往者已矣﹐那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我上妈祖庙想求支签问明白﹐却在门口遇见一位道仙﹐他看了我的气色﹐立刻断定我这阵子犯小人﹐而且身边出现妖物。”林小姐活灵活现的转述。“我就说嘛﹐一个人怎么可能连走两个月霉运﹖”
“我认识一位师公可以帮你解厄。”繁红发挥敦亲睦邻的精神﹐替风师叔招揽客户。
“多谢了﹐不过那位道仙已经画了一道防身符给我﹐嘱咐我日夜携带﹐绝对不能离身。”林小姐飞快地摸索着长裤口袋。“──你看﹗”
一道尖锐的黄芒狠狠射入她的胸腔。
“啊──”繁红惨呼﹐双腿突然颓软得失了力﹐再也撑持不住体重。
好痛……真的好痛﹗无形的大铁锤恶狠狠地狂敲着她的体躯﹐她的心脏彷佛被人隔着肌肤剜了出来﹐成一团﹐重又塞进胸坎里。
“喂﹐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病发作﹖还是中风﹖癞痫﹖”林小姐大惊失色﹐连忙蹲低了身子去扶她。
“啊──”繁红再度痛叫。心脏绞扭的痛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你……你……别碰……别靠近我……”
“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叫救护车﹖小姐你贵姓﹖”林小姐急得团团转﹐开始胡言乱语了。
繁红的整排贝齿陷入惨白的下唇﹐咬出细细的血印子。
“王……王鑫……”她无力地合上眼。
◇◇◇“唔……”王鑫顿住优雅流畅的对白。
怎么回事﹖他的胸口忽然揪了一下﹐彷佛有人持着尖利的针器射中他心房。
那种强烈的疼痛一闪即逝﹐不适的感觉却留在体内激荡。
“你不舒服﹖”梁依露从档案中抬头﹐讶然地揪住他发白带青的俊脸。
“不是……啊……”奇怪﹐又来了。他忍不住按着心口﹐往后躺回椅背上。
这种骤猛的异样疼痛实在难以理解──
莫名其妙地﹐繁红的身影突然跃进他脑海。
怪哉﹐他没事遐想繁红做什么﹖“你吃坏肚子了﹖”梁依露连忙从手提袋里掏出两锭锡箔包装的药品。“正好我随身携带肠胃药。”
“不﹐不是肚子痛。”他越想越不对劲。
“我倒杯水给你。”梁依露逮着大好机会展现她的母性本能。
“谢谢。”他匆匆谢过访客的好意。“对不起﹐恕我失陪几分钟。”
无论如何﹐他必须亲眼见到她才能放心。
他来不及等门扉推开到足以看见钱秘书的脸﹐问号已经激射而出。“繁红呢﹖”
“在影印间……”
就这四个字已提供他足够的讯息﹐王鑫立刻直奔电梯。
电梯慢吞吞地从一楼升上来。
没时间了。
他撒腿冲下太平梯﹐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焦切些什么﹐只知心底深处隐隐传来急迫的催促﹐要他立刻赶赴繁红身边。
她需要他﹗果不其然﹐出了电梯﹐就见到走廊上聚集了窃窃私语的员工。会计部的林小姐蓦地从人群中钻出来﹐一脸仓皇。
“赶快叫救护车﹗”
“是繁红吗﹖”他遥遥地问喊出声﹐迅速缩短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
“总经理来了。”无头无绪的众人明显地放下心来。
“让开﹗”王鑫不暇细想﹐粗鲁地推开挡路的旁观者。
窄小的空间内﹐羸弱不胜的雪影虚瘫在门侧墙角﹐气息短促得令人心慌。冷汗悄悄地渗出额角﹐淌下她紧紧合住的眼睫。
眼前憔悴惨白的繁红﹐根本无法和十分钟前亭亭玉立的倩姿相比。才十分钟而已﹗“繁红﹖”他单膝蹲在她身畔﹐轻柔而小心地将她移揽到怀里﹐生怕一丁一点的震动都会害她白受无枉之苦。
她无力地眨开眼﹐又闭上﹐似乎这个单纯的动作要耗费千斤万斤的力量。
“别怕﹐我来了。”他轻轻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你哪里不舒服﹖”
“心口……好痛……”她几近无声地低语﹐睫毛在眼窝凹处晕成扇形的阴影。
很奇怪﹐每当她出了状况﹐不论是巧合也好﹐心里有预感也好﹐他总是能及时出现﹐她一睁眼﹐瞧见的首张脸孔就是他。
“好了﹐没事了……”但是指下所碰触到的肌肤冷凉得令他心惊。“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总经理﹐”林小姐小心翼翼地插嘴。“我想﹐应该送萧小姐到医院挂个急诊﹐比较妥当吧﹖”
“我要﹐回家……”繁红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眨开眼帘。
王鑫默默解读她眸心的恳求。
月圆那夜﹐她也曾经突发过身体不适的情况﹐主因和症状虽然与现在不同﹐情境却是相仿的。他并不晓得自己从哪里得来正确的思绪﹐直觉却知道﹐送她回吴氏公寓的助益性﹐绝对远超过带她向医生求诊。
“好﹐我们回家。”
◇◇◇吴氏公寓原本就人烟稀少﹐白日时分﹐房东夫妇投入各自的工作﹐风师叔也抢搭台北建醮大法会的列车﹐努力攒点生活费﹐就连曾春衫和小路母子也临时回娘家办事﹐整栋公寓仅剩除了实验、啥都不了解的科学家尹承治。
王鑫终于了解“求助无门”是何等滋味。
回到繁红的公寓﹐先安顿好她睡下﹐他示意跟在后头团团转的尹承治出来客厅﹐让他静静休眠一阵子。
两个男人隔着红木茶几﹐面对面地坐下来。
“希望不是繁红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承治看起来相当困扰。
“她有什么老毛病﹖”王鑫非问清楚不可。
“一种定期会发作的病。”
“这种病有什么症状﹖”
“我说过了﹐它会定期发作。”承治以打量白痴的狐疑眼光睨着他。
“废话﹗”王鑫失去耐性。“我是问你﹐她会定期发作、全身疼痛难忍的症状又叫做什么病﹖”
“叫做“老毛病”。”承治斜睨的眼光转为质疑他。“你耳袭了吗﹖”
“尹先生﹐”他必须用尽全身每一分自制力﹐才能说服自己咽下懊恼的狂吼。“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不必再闪躲我的问题﹐何妨直接告诉我──繁红究竟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你觉得呢﹖”承治百截了当的反问害他一时之间答不上话。
“我觉得──”他谨慎地选取不至于产生负面影响的言词。“她很像……某种动物。”
“当然。”承治几乎开始歧视他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