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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赶上一步:“回禀主子爷,穆侍卫刚才是在问奴才前方那一片塔林,可是灵谷寺法师们的坐化之处……”
康熙停下脚步,冷笑一声:“亭,你真是越老越出息。没想到你竟也学会欺哄朕了。哼,穆子煦,朕命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心知逃不过去,曹寅连忙把伞递给穆子煦,他就那么跪倒在地,根本不顾地上的泥泞不堪:“主子爷,奴才不敢撒谎,是伍次友伍先生于去年的腊月,在灵谷寺里坐化成佛。尊皇太后懿旨,怕主子伤心,严令奴才等不准奏明……”
康熙没有再说话,却转过身遥望着山上青翠浓郁的松柏。谁也不敢出言相劝,哪怕是过了吉时也无所谓,总比立刻掉脑袋要好得多,后者估计能回头赏个全尸吧。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康熙慢慢地说:“伍先生是朕的良师益友,谁也不能代替他在朕心中的位置!朕当拜祭他才是。”他回头看了眼站在远处的于成龙,“于成龙啊,你查一下,伍先生葬于何处。他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境况如何。晚辈之中,有没有堪用的俊才?查完,立即回奏。”说完,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山顶走去。
曹寅连忙站起来,高喊一声:“圣上启驾了,鼓乐侍候!”至于衣服上的污渍,实在没有时间顾及。看着康熙走远,他埋怨道:“好端端的穆子煦向主子爷提这事干嘛?糟心不糟心啊!老于,你说是不是?”
于成龙神秘地一笑,“无妨,无妨。该知道的总要知晓,难道曹大人愿意欺君罔上吗?”
曹寅讪讪地一笑,“于大人,请!”好歹是祭灵,总要有点眼泪嘛。圣上不哭朱元璋,还能不哭伍先生吗?
第三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虹霓
奠明孝陵的仪式,庄严隆重。根据礼制,康熙以臣酪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
被请来观礼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也都在前朝做过官。自前朝败亡之后,他们虽然明明知道,大清的江山,是从李自成手里夺来的,但,夺来之后,没有交还给朱元璋的子嗣,却自己当了皇帝。对此,他们总是耿耿于怀,鄙夷不已。甚至连康熙来拜祭陵寝都谣传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帝内心不安,接着拜祭求一个心里安稳。
如今见康熙,不远千里来到南京,冒雨登山,并以臣子之礼祭奠明太祖的陵墓。这些前朝的遗老们终于知道大势已去,却又被康熙的行为感到一丝宽慰。不由得痛哭流涕,难以自恃,可是除了他们自己谁又知道他们是在为旧主而哀恸,还是为新朝的帝王所感动。
康熙一人跪在众人之前,他无言地看着朱元璋的牌位,心里也滚过种种苦辣酸甜。
他想到了先祖以椎牛祭天,仅靠十三副遗甲起兵复仇,那一年先祖正是25岁的大好年华。三十六年内,先祖统一了建州、海西女真及大部分野人女真部落,自东海至辽边,北自蒙古嫩江,南至朝鲜鸭绿江,同一音语者俱征服,诸部始合为一。最终在明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三日,先祖以“七大恨”呈告皇天,声讨明国之过,发军征明。
他想到了六岁登基的皇考。皇考亲政之初,国内政治、军事、经济各方面都是危机四伏,而皇考连汉文的奏章都看不太懂,更不要说学习历代汉家皇帝的治国经验了。但他以帝王之尊。并未沉溺于享乐,而是极其刻苦地学习汉族文化,天不亮就起床读书,为了背诵一些名篇名著,彻夜不睡。
他想起了自己即位以来地种种艰难和困苦。从跋扈的鳌拜;到起兵作乱的吴三桂。从割据台湾的郑家,到妄想称雄的噶尔丹。他想起含辛茹苦抚养自己地太皇太后。想起早逝的皇后,他又想到自己心爱地嫡子胤礽。
康熙无声地问着朱元璋,即使杀尽随龙出山的功臣,他钦定的继承人却守不住大好的江山。叔大欺侄,朱棣再英明神武也难逃篡夺皇位的口诛笔伐。康熙也在扪心自问,当他自己殡天的时候。胤礽能守住江山吗?已经长大地儿子们,哪个不是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谁又能辅佐他?谁又能成为胤礽的助力呢?胤禛和胤祥虽然做得不错。但是他们就真得没有二心吗?胤禩带着老九老十折腾地那些事情,他又不是不知道。是该早些防范,还是该等到关键的时机一举打落他不该有的妄想?
面对着这个埋在孤峰之上,凋凌败落的太祖的坟墓,这就是一代开国君王。死后也是归于黄土,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为帝者称“孤”、道“寡”,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和旁人。这条路只有寂寞地走下去,终点就是陵寝。唯一能让人称道得就是在历史长河中或是臭名昭著或是名垂千古。
想到他也曾经有过一位出身贫寒的师长和朋友,可是,如今伍先生坐化了,从此之后,这世上他再也没有朋友了。他,终于也变成孤家寡人了。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怎不让人伤情呢?想到这里,康熙不禁动了真情,泪水潸潸而下,打湿了龙袍。
正在此时,空中浓密的乌云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一道绚丽地阳光穿过乌云的缝隙直射而下,把康熙全身笼罩在了其中。康熙站起来慢慢转身,仿佛神话传说一般,从金光中慢慢走出。每走一步,天空的那个口子就变得大一些,等他走到众人面前时,头顶已是蔚蓝的天空。
帝王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去,仿佛有无穷尽的杀气和冰寒,刺入下跪的每一个人的身体里。康熙的头高高的仰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际那两道绚丽的彩虹,一明一暗。一高一低。那么醒目,那样清晰,又是那样的安详,那么的恬美。
康熙眺望着彩虹所笼罩的地方,双眼锐利冷冽的精光倏然一闪,心思起伏不定,可脸色的神色却又恢复如常。此刻他再想看那两道彩虹,却是烟消云散了。
祭完孝陵之后,按原来计划,康熙本应立即回城的,可是康熙心情不好,命令车驾与众人先行回去,只留下了曹寅和穆子煦,他要在灵谷寺里暂住几日。
曹寅自小陪伴在康熙身边,自知皇上对伍次友情深义重,不敢再劝。寺里的主持方丈,也不来打扰,只命寺内的小僧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客房让康熙三人住下,并为他们备下了清淡的素斋。
用罢晚膳之后,康熙独自一人,漫步走出寺院,默然遥望着寺外那片塔林,神情黯然。
曹寅心疼康熙,连忙追了出来,替他披上一件袍子,轻声说道:“主子爷,伍先生不在这塔林里。他坐化之前,留下遗嘱,要把骨灰撒在江水里了。”
“哦?唉,这样也好。伍先生本就是一个看透了人生,清醒和淡泊、脱俗的人。”康熙背着手迎风而立,口中念道,“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崔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主子爷,请不必过于伤神。伍先生在天有灵,看到主子今日的丰功伟绩,也会高兴的。先勘东南,再定西北,这是伍先生当初为主子爷定下的国策。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指日可待。等待那一天,伍先生再无憾事。”
俩人正低声说话,忽听山门外一声低沉的喝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第三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明珠
寅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穆子煦带着于成下大概下雨了,于成龙浑身精湿。康熙忙命众人进去,赐座,又叫人给他端来一杯热茶。于成龙见康熙身边只有曹寅和穆子煦二人,便壮着胆子,把明珠在朝中的种种恶迹都一一说了出来。
很多事,有的康熙早就风闻,有的却是初次听说,尤其是于成龙说到,当年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因为难产死去之时,康熙应允立了二阿哥为太子。次年,在朝议此事的时候,周培公曾大力支持,促成此事。明珠本以为能立长或者是立贤,如今身为长子的大阿哥论为人臣,他便因此心生不满,伺机报复。
周培公平定王辅臣叛乱之后,回到京城面圣之时,对奖赏只有一个要求:他的母亲孙氏以父死殉节,望皇上能为母请旌。图海奏请康熙皇帝升任周培公为山东登莱道,并对周培公母亲孙氏予以嘉封。康熙对于周培公的忠孝之义极为赞赏,诰封其母孙氏为贞烈恭人,加赠夫人衔。其父封赠为朝烈大夫,加赠中奉大夫衔;还亲自御笔为孙氏撰写祭文,规定了祭祀规格,命布政司堂上官分守武昌道参政吴毓珍办理。周培公在家守孝三年,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