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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敏华可是科班出身,有艺术硕士学位的。虽然她的学位读得比人久──
“我最近没画什么。”她不太好意思地说。“都是一些一乱涂鸦……”
“没关系,我想看。”
她在他的鼓励之下,遮遮掩掩地把涂鸦本拿出来。一翻开,粉嫩嫩的色彩便像是在页面上跳舞似的展现。
罗品丰从来不爱粉彩,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画作非常能吸引小朋友。他去舞蹈班接人时,不止一次看见自己不甚外向的侄女蜜蜜趴在她膝头,满脸崇拜地看着这个阿姨用几枝彩色铅笔就变出一张又一张美丽图画。
不管是随手画的芭蕾舞鞋、蓬蓬的纱裙、小皇冠……全都是小女生为之疯狂的元素。粉红、粉紫、浅蓝、嫩黄的小花随处可见,把蜜蜜迷得晕头转向,极度慎重地收藏何敏华随手送她的图纸,好回家之后分给姊姊甜甜看。
“这些是什么?”他随手翻过,看到一系列似乎有相关剧情、很类似分镜图的画作,忍不住问。
“啊,这……只是随便画的。”她心虚地想把本子抢回来。
“敏华。”他压住本子,不让她抢走,耐心地再问:“这是一个故事,对不对?”
何敏华见无法敷衍过去,才硬着头皮承认:“是。”
她的专长是Storyboard,也就是所谓的故事板。在动画前制阶段将剧本绘制成一格一格的图画,用来说明故事的推展,与拍电影的分镜图十分类似。
一个好的StoryboardArtist不但要会说故事、熟悉动画制作的语言之外,也要有优秀的画工。眼前画作线条简单,但很精炼,编排也很清晰,简直已经像是一本漫画的草稿了。
他安静看了一阵子,看出了点端倪。
故事的主角似乎是两个小女孩。一个漂亮如小公主,一个则是常常灰头土脸的朋友。但她们感情很好,总是手牵手的一同去冒险,看到各种奇景,还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怪兽──
在看到邋还小朋友为了追逐一个脱逃的气球而跌落山谷之际,罗品丰提出了疑问:“这气球有魔法吗?为什么要追成这样?”
“因为那是小公主的气球。她不小心把气球放走,害小公主很伤心。
所以她要负责把气球找回来。”何敏华指着摔得灰头土脸的角色,解释故事给他听。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罗品丰皱眉评论。
“为什么?”何敏华有点受伤。她花了很多心思画这个故事,看那裙子的花边多么华丽、小饰品的细节多么清晰!
“如果真是好朋友,应该要关心跌下去的人啊,气球可以再找,朋友摔死了就没有了。”
她听了,只是怔怔发呆。然后,默默把涂鸦本收了起来,放进抽屉里。
“而且故事里为何没有王子?至少可以帮忙杀退怪兽或追气球──”罗品丰还在说。
何敏华嫣然一笑,抱住他亲了一下。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王子要跟公主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没时间管气球这种小事。投资报酬率太低。”她笑笑说。
罗品丰是讲理的人。他想了想。“说的也是。”
两人轻松闲聊了一阵,正在讨论他最近要接的案子时,突然,石破天惊地,一阵急促脚步声在走廊响起,然后是重重的敲门声。
砰砰砰!敲得好用力。
这种时间了,还会有谁来找她?何敏华诧异地与罗品丰对望一眼。
“敏华,妳开门!我知道妳在里面!”外头传来气急败坏的高嗓门。
“是我妈。”何敏华更讶异了。她母亲白天有教职,而且另有家庭,根本没什么时间顾到她,这会儿又是为什么突然跑来?
手忙脚乱把散了一床一地的照片先迭好,她拉拉衣服,示意罗品丰先不要出声,才过去开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她谨慎地问:“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妳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给我呢?”
“我来看我自己的女儿,需要先打电话通知?这是哪国的规矩?”她母亲当老师的嗓门宏亮,这下子左邻右舍大概都听见了。
“可是,呃,妈,我现在不大方便……”她嗫嚅着说。
“不方便什么?妳给我开门!马上开!”母亲怒气冲冲。“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在干什么好事!里面还有人对不对?!”
“妈……”她祈求地说。
“没关系。请伯母进来吧。没什么不方便。”罗品丰已经走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温和地说。
门缝外头,母亲的眼光凌厉地射向女儿房中的男人。
门开了,何敏华的母亲推开她,大步走进房间。仿佛来捉奸似的,一双锐利双眼四下打量着,又转回来立在门边的两人身上。
“这么晚了,你还留在我女儿房里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何母毫不客气地质问罗品丰。
“妈!”何敏华胀红脸,阻拦母亲的质问。她都几岁了,又独自住在外面,男友留宿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啊。
“妳这像什么话!住外面就带男人回来睡?那妳东西收一收,跟我回家去,省得在外面乱搞!”
“我已经没有家了。”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委屈,逼得她冲口而出。
父亲与继母、母亲与继父……他们的家,从来都不欢迎她这个拖油瓶。从父母离婚之后她便被送到学校寄宿,之后到美国读书,这几年来,她何曾有过一个真正的家?
她母亲气得脸色惨白,一阵晕眩之际,跌坐在小床床沿。“妳说什么?谁、谁教妳讲这种话的?”
“我不是……我……”何敏华毕竟还是乖女儿,看母亲气成那样,吓得赶快过去床边,在母亲身旁蹲下。“妈妳没事吧?要不要喝水?我、我……”
罗品丰已经倒了一杯水过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你们有话好好说,我先离开好了。”他温和地说。再继续下去,又会像上次一样让何敏华夹在中间难做人。他并不想造成母女对立更白热化。
“嗯,这样也好。”
她起身先送他出门。一路送到走廊上,又陪他走下楼,满脸忧虑。
“妳先回去吧,跟妈妈好好说。”罗品丰轻抚她苍白的脸蛋。“有事打手机跟我联络,好吗?”
她点头,眼眸里都是依恋。她真的很不想跟他分开。
看她这样,罗品丰也犹豫了。他忍不住说:“要我陪着妳吗?我真的不介意伯母的态度──”
“还是不要,我妈骂人是毫不留情的。你在场她会更激动。”何敏华垂下眼眸,深深地呼吸一口有他气息的空气,像是给自己力量。“我忍着让她痛骂一顿就好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第九章
闹剧很快落幕,快得令何敏华措手不及。
送罗品丰离开之后,她再重新上楼,本来以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已经平静下来了。果然让罗品丰先走是正确的选择。
她母亲静得出奇,跟刚刚大声骂人、凶狠质问的气势完全不同。呆呆坐在床沿出神,对女儿说的话充耳未闻。
“妈,妳不要担心,我真的很好。”她有好多话想对母亲说,包括重新学舞蹈,她好不容易慢慢建立起来的信心;还有,她生命中出现的重要人物。罗品丰的好,他的温柔,他对她的影响──
但她母亲似乎很累很累了,刚刚的护骂耗尽力气,此刻连话都不想多说,摇摇头,抓起紧紧抱在胸口的皮包,起身准备要离开。
临走,母亲回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何敏华仿佛看到母亲的眼眶红了红。
“妳答应妈妈会好好照顾自己,就是照顾成这样?”母亲的嗓音好疲惫。
“我真的──”
“不要再说妳很好了。妈妈有眼睛,自己会看。”停了停,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似的,迟疑半天才又说:“如果有什么困难……还是要跟妈讲,不要自己闷着头逞强,听到没有?”
母亲走后,何敏华整个人虚脱地倒在床上。母女对话总让她筋疲力竭,她怎么样也无法让母亲快乐、骄傲。
虽然如此,一句简单的叮咛,就可以让她的心整个软掉。
妈妈真的怪怪的。之后,何敏华心神不宁了好几天,终日忐忑,老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幸好几天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她不安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加上表姨交给她许多额外的工作,忙着忙着,也就暂时忘了。
结果周末的早晨,她还在赖床之际,接到了表姨的电话。
“我已经完稿了,昨天晚上就传到妳信箱……”就算脑袋还迷迷糊糊,一听见是表姨,还是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
“嗯,我有看到。”然后就没下文了。
应该要劈头就挑出十来个细节要她更改的表姨,居然反常地在电话中陷入沉默,这让何敏华颈后的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