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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她聪慧如斯,脱口说出答案。“这次主子回京之后,皇上肯定会大发雷霆,也许还会废了您的太子之位,那您所做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早已抱定牺牲自己一人的决心。”他淡淡地说,“眼下朝廷就像是一个四面透风的房子,外面但凡有点力量就会立刻倒塌,屋里的人却还在歌舞升平。我这一番折腾之后,即使皇上动怒将我废了,起码我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的危机所在,自然会有人来劝诫父皇,重新审视眼前的情势。”
“但是如果连您都说不动皇上,其他人就能说动吗?”
“父皇对所有威胁到他帝王之位的人都有奇怪的忌惮,无论是我,还是手握兵权的三弟,反而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他才能听下去一些。所以,这个太子我早就不想当了,只是责任在身,母妃那里又不可能允许我辞掉太子头衔,一人的生死荣辱又关系到了其他人的生死荣辱,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做下去。”
“主子若是不做太子,还想做什么?”
“不知道,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自己是一个太子,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太子的礼仪和风范,除了做太子,我好像一无所长。你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连劫匪都认不出。”
“但是您却慧眼识人地收下刘放他们,否则眼下也许我们还在谷底躲雨呢。”在识人用人上,她对他已经心服口服。
“但收下他原本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并不见得能给他一个稳定踏实的未来,因为我自己就是在走独木桥,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主子若是掉下江去,我会陪著主子一起跳的。”
心头顿生暖意,司空政伸过手臂将她搂在自己怀中,“从初次见到你时起,我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可以陪我出生入死的人。”
嫣无色轻轻阖上眼,因为他的这句肯定,让她再也没有任何牵挂和疑虑。
※※※
重新买了马车,刘放将找回来的银两交给嫣无色的时候,她淡淡地摇首。“你收著吧,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的时候,身边有点钱总是方便的。你的兄弟们也该多添两件衣裳,还有留在家中的妻儿是不是有吃有穿?该让人捎点钱回去了。”
这天大的信任,让刘放不由得惊喜万分,他连忙跪倒磕了个头,“多谢少夫人赏赐!”
从岳阳城到明州,他们走了三天,一路上也听到不少消息都涉及到太子失踪之事,但是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事实真相如何。
车马缓缓走到明州的街道上,透过车帘向外看,司空政说:“你看这明州,繁荣热闹不逊于京城。”
“这是否说明萧昊这个地方官治理得还不错?”
“他治理本地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他冷淡地看著车外的一切,“每年朝廷都会给各地需要救济的城镇拨钱,但明州并不在拨款之列,为此父皇还经常称赞萧昊治理有功。
“可父皇就不想想,他凭什么能治理好这么大的一座城池?明州并没有矿产,也不是农业大城,只靠丝织品这一项,实在不足以维持全城的开销,所以他必定还有暗地里的收入,用官家的钱买自己的声誉,这样的人比明著搜刮民脂民膏的人更可怕。”
“主子要怎么查?”这个问题她一直没有问过,也正是她好奇的。
“当然不能惊动地方官,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要看一个官做得如何,地方上的口碑很重要。”
说话间,刘放已经为他们找到一间大客栈,客栈的老板同其他家一样,看到这样的贵客自是热情到不能再热情,给他们准备了间上好的套房,又送上该店最好的饭菜,还唯恐照顾不周的嘘寒问暖,忙前忙后,直到嫣无色烦到不行,把人“请”出了房间。
司空政站在楼上向下看,嫣无色走到他身边。“主子,为什么您总是喜欢看楼下的景色?楼下有什么可看的吗?”
他笑,“从一条最普通的街道上,可以看出当地最真的风上人情。”
“那您看出什么来了?”
“京城的街道上,普通百姓都以京城子民自居,走路时昂首挺胸,说话粗声粗气;明州的百姓轻声软语,笑容谦和有礼,若不是我对萧昊这个人持有怀疑,我会很喜欢这里。”
她顺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却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他们的笑容太假,太过有礼了?就好像传说中的君子国。世上会有民风这么好的地方吗?”
“是不是我们假的东西看多了,所以不相信世上也有真的、美的东西呢?”他轻扳过她的脸与自己对视,“其实我真希望萧昊的事情是我的多虑和疑神疑鬼,但愿他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君子,让我空跑这一趟。”
“主子拿自己的前程去换这一次猜测,值得吗?”
“若换得一个好官和天下太平,又有什么不值得的呢?”他的目光停驻在一处街角。“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无色,你看那边过来的队伍是不是就是我们这位萧大人的?”
果然,正向这边走来的一队人马前面有人高高举著牌子,上面写著一个大大的“萧”字,还有不少路人百姓对著队伍弯腰鞠躬,大声喊著,“萧大人好!”
目视著那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过去,嫣无色心中暗自盘算该怎样著手调查,可司空政却拉了她一把,“走,下楼去吃饭吧。”
“不让他们把饭送上来再吃吗?”她总是对他们的行踪有所顾虑。
“到楼下才能听到普通百姓的真心话。”
下了楼,楼下已经坐满食客,有相熟的各自坐在一起聊著天,他们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点食物后就侧耳倾听屋中人的对话。
其中有一个男子对同伴说:“听说了吗?萧大人有可能要升迁到上面去。”
“上面?哪里啊?”同伴一惊。
“当然是升迁啦!咱们萧大人在明州做得这么好,皇上知道后不可能埋没他在这里一直做到老,铁定是要升迁的。”
“那可不好,萧大人这么好的官离开了明州,还不知道再派来的是什么样的官呢!不行,咱们可要把萧大人留住。”
“你说留就留啊?萧大人是朝廷的人,可不是你家的。”
“那我们一起联名给皇上写请愿书,请皇上就地升等,不要调走萧大人不就行了?”
“咦?这个办法不错。”
那边说得热闹,嫣无色低声问:“皇上真的要调走萧昊吗?”
“年初时是有此意,但是萧昊一意请辞,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舟车劳顿,也不习惯京城的风土,愿意一辈子留在明州。”
“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
“嗯,总让我觉得虚伪。而且虽然他从来不在朝中,可每年都有不少的官员上书为他表彰、说好话,这不是更奇怪?一个人完美到这种地步,必然不真。”
两个人低声耳语著,全然没有留意到旁边有个妇人一直在对他们频频打量,终于那妇人忍不住走到前边来,壮著胆子问:“夫人……您,您是不是去过京城?”
嫣无色一惊,她下来吃饭时身上不便带著兵刀,所以此刻没有任何防身之物,只得攥紧拳头,准备随时应付对方可能的威胁。
但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她细细地看著嫣无色,脸上有股难掩的欣喜。“夫人,是您吧?几年前,在京城的一座茶楼前,您为我打抱不平,还被人抓去,这些年我一直担心您的安危,看到您平安无事,民妇真是太开心了!”
嫣无色也惊讶地看著她。时隔这么多年,她已经不记得那位妇人的容貌,尤其当年那妇人形容憔悴,而现在的这一位却是容光焕发,但是那样的事情她只做过一次,所以对方自然就是当年在茶楼前苦苦哀求丈夫回家,却被恶语相向的那个妇人了。
“你……你现在住在这里?”这句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身份。
妇人欣喜的猛点头。“真的是您啊?太好了!这下我可放心了!当年您被一位官老爷带走后,有位不知名的贵人送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回去好好生活,我也想开了,就带著婆婆和孩子离开京城,到了明州这里,用那银子买了一处房子,然后开了个困脂铺,就在街对面,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哦?那太好了!”嫣无色也不禁露出喜色,“你看,没了那样的负心汉,一样可以好好生活。”
妇人叨念著再三感谢,并邀请她到自家的小铺去坐,说了好一阵话后才离开。
看著她的背影,嫣无色感慨,“世事无常,当日我绝没有想到她会有今天,她来谢我其实是谢错了,我不过为她出了一时之气,那位送她钱的贵人才是让她重生的真正恩人。”
“你要替她谢谢那位贵人吗?”司空政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