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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低了头小声道:“见着了。”一面说一面拿了厚棉锦缎大褥盖在段夫人腿上。
段夫人道:“你觉得她模样性情怎样?”
抱琴道:“模样没得挑剔,鲜花嫩柳似,看着就伶俐,只怕是男人也比不过了。”
段夫人笑道:“这就是了,我看着也好,我略套问了几句,看样子弟妹也乐意。待芳儿中了进士锦衣还乡,咱们就到梅家府上提亲,虽说梅家门第高了些,但芳哥儿也是极争气,不是我说嘴,多少王孙公子都比不上他。”说完又见抱琴蹙着眉坐着不语,略一沉吟便知其中有事,推了抱琴一把道:“愣着想什么呢?”
抱琴忙笑道:“没想什么,只是琢磨着给大爷做衣裳还没好。”
段夫人道:“甭想骗我,你这丫头最是老实,脸上藏不住心事,你定是听到撞到什么事儿了,若是跟婉姑娘有关,便只管告诉我。”
抱琴张口欲提,但又转而想起文杏说话,便又把嘴闭上,左右为难间,又听段夫人道:“我知你事事处处都为芳儿着想,若是有为难事也不妨,我必不怪你。”
这一句话却撞进抱琴心坎,她自小至大眼中唯有一个吴其芳罢了,如今后半生都系在他身上,唯恐他错娶妻室,便将双、回二人话对段夫人说了。又道:“太太别生气,我也不是愿意跟姑娘小姐们嚼蛆。我服侍大爷一场,只盼着他平安,日后娶一房贤淑妻子,也是我造化。我今儿把这事儿告诉太太,也是想讨太太一个主意。”
段夫人拧着眉久久无言,半晌才道:“今儿个弟妹倒是跟我提了,说婉玉今儿个受了气,因为是过继来,下人和各房亲戚都在背后乱嚼舌头,她那两个侄女就踩了婉玉不是。还说婉丫头生母去得早,前些年在柳家也没少受人挤兑,也怪可怜见。我听了还顺着劝慰了几句。若是婉姑娘为个男人投了湖,也不知有内情没有,但不管怎样,终究也不是体面事。”说到此处拍了拍抱琴手道:“我儿,幸亏你告诉了我,咱们刚来金陵,对婉姑娘先前事儿一概不知,如此看来需找人好好打听打听才是了。你这般替着芳哥儿打算,我日后也不会亏了你,你便放心罢了。”抱琴连连答应,心下安稳,暂且不表。
此几日无话,却说到了正月初七时候闹出了一桩天大事。妍玉使了个金蝉脱壳法儿,留了封书信,带着丫鬟红芍和杨昊之私奔了。杨柳两家登时大乱,柳寿峰气得病倒在床,一时大发雷霆,一时要将妍玉赶出家门,一时又痛哭流涕自言颜面尽失对不起历代祖先。杨家也四下里派人寻找。两家虽竭力将事情向下压,但奈何纸里包不住火,风声还是传扬出去了。婉玉知道了愈发忧心忡忡,待正月十五一过便忙派人将珍哥儿接了回来。
如此整个年下便这般过了,待至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便是会试日子,三场考过,杏榜一发,梅书达、吴其芳和杨晟之三人均高中了贡士。待三月十五日殿试考过,梅、杨、吴三家均是点灯熬油等信儿,等了七八天,方有快马报喜回来,方知梅书达和吴其芳均中二甲,杨晟之考了第三甲头名传胪,喜讯传来,众人无不喜气盈腮,各家均放炮庆贺,开祠堂祭祖,不在话下。
杨峥这些时日因杨昊之之事正烦恼不尽,只觉因这孽障得罪了梅家,如今更与柳家交恶,但此时杨晟之高中喜讯传来,杨峥不由精神大振,大喜之后,心中又默默想道:“即便杨家顶着皇商和户部虚衔,再如何富有,但终究是从商最末一流罢了,事事处处要看梅、柳两家脸色,若是朝中有人那又何愁家业不兴?晟儿看着呆笨,不过是个老实憨厚庶子,这些年来虽无大错,但看着也不出挑,想不到如今竟成了最出息一个了!只怕杨家还要指望于他,往日里我待他生分了些,从今往后便再不能如此了。”
想到此处,杨峥忙到库房里,命人打开柜子将最上等料子取来,缂丝,提花,二色金、雪绸,不一而足,精心挑了十几匹,命人拿去给杨晟之重新裁制新衣;又从账上拨了八千两银子,找了可靠管事送到京城给杨晟之打点;拿出银子来打了一副赤金点翠红宝石头面亲自送到郑姨娘处,而后连续几晚都在郑姨娘房里歇了,郑姨娘自然春风得意,逢人便说晟哥儿如何有出息,挣了杨家脸面,府里大大小小婆子丫鬟仆役均闻风而动,抢着上前奉承献媚,不在话下。
而柳夫人一则惦念杨昊之;二则因妍玉之事与自己亲哥哥柳寿峰撕破了脸面,闹得僵了起来;三则又气恼杨晟之高中,郑姨娘得势,急火攻心便病了一场。同时大病一场亦有柳家孙夫人,自妍玉离家之日起,孙夫人便牵肠挂肚,虽痛恨亲生爱女与名声狼藉有妇之夫勾搭,但到底还是疼惜多些,每日里想起都要哭上几回。虽曾到杨家闹过几次,但终究无法。待杏榜发过,宫中又来了太监传旨,原来姝玉诊出了龙脉,皇上赐封为美人,又赏了柳家许多东西。姝玉亦从宫中赏了东西出来,这一回竟不同于过年时候寒酸,赏赐颇丰,尤其给生母周姨娘东西极多,隐有压过孙夫人一头之势。周姨娘大惊,忙取了几样贵重送到孙夫人房里,孙夫人当然不肯收,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待周姨娘走后,她心里到底不痛快,想到大女儿在宫中虽位置极尊,但久久没有孩儿,竟被个庶女压过一头去;小女儿又不成器,坏了名节,日后也恐谋不到什么前程了,忧思极重之下也大病了一回。
自年后几家欢喜几家愁,各人均有个人思量。眼见日月匆匆,进士们就要荣归故里了。
第二十九回【下】思前程婉玉诉本意
却说过了些时日,梅书达、吴其芳、杨晟之等人陆续回了金陵。^^^三家免不了各摆流水席大宴宾朋,又请戏班子演堂会,热闹了好几日方才散了。
这一日婉玉正在房里教珍哥儿读诗,只见梅书达从门外走了进来,大喇喇往黄花梨包银榻子上一坐,倚在锁枕上笑道:“看见我来了,还不赶紧把你这里好茶好点心端上来,昨儿那个桂花酿爽口得紧,再给我盛一碗。”
珍哥儿唤了一声:“小舅舅。”舍了书本跑过来往梅书达身上蹭。
婉玉啐道:“活土匪,上次来就磨走我一罐子新茶,今儿又过来打什么秋风?母亲赏给你好东西还少了不成?桂花酿早没了,给你兑果子露喝罢。”嘴上这般说,却仍到炕几上亲自端了盛零嘴八宝盒来,又命怡人去倒茶。
珍哥儿听了立刻扭过头道:“我也要喝果子露,还要吃松子瓤。”
梅书达弹了珍哥儿脑门道:“就知道吃。”说完一把将珍哥儿抱起来,向上举了几圈,逗珍哥儿咯咯笑了,便放下来对婉玉道:“这小子比前日子沉了好些。”
婉玉笑道:“跟你一样,像馋嘴猫儿似,一个看不住就拿了糕饼零嘴往嘴里塞,骂了好几次才改了。”又道:“刚去母亲那里请安,听说你被父亲叫到书房去了,是不是跟你说去翰林院事儿?父亲如今是个什么打算?想要你日后到何处任职?”
梅书达抱着珍哥儿垂头丧气道:“要是说这个便罢了。刚叫我去从头到脚骂了一回,说我如今是有功名人了,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镇日里赏花玩柳、斗鸡撵狗不成体统,要大哥好好教我,改一改纨绔习气。”接着叫屈道:“好姐姐,你说句公道话,我才刚考完,前些时日累得头晕眼花,看见《论语》、《中庸》都恶心,这才舒坦了几日呢,爹就来骂了。”
婉玉心中好笑,抚了抚梅书达头顶道:“爹爹说得有理,你都这么大人,还有了官职,可不兴再跟孩子似,这次高中进士里,你年纪最小,人人都在明里暗里赞你,你可莫要给爹爹丢了脸面。”
梅书达道:“这几日跟爹在外头给一群士大夫老头子赔笑作揖,拜来拜去不胜其烦,在家里还要装模作样,那还有什么趣儿。”说着把珍哥儿放下来,和婉玉在榻子上坐了,道:“我心里有数,我文章学问差得远呢,这回高中,兴许还是爹爹旧识卖了面子,爹是皇上宠信之臣,皇上爱屋及乌,点了我做进士也未可知。”
婉玉笑道:“瞧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逊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文章做得好呢,爹爹都给我看过了。”
梅书达听了脸色一松,笑道:“既然姐姐都说好,那便是真好了。”又道:“听文渊阁学士说,杨家三小子杨晟之文章做得极工整,缜密森严,原本考官们都以为他会被皇上钦点二甲,或是中个榜眼、探花也说不定,但听说圣上不喜他文章中有一句暗讽本朝,思前想后才点了他三甲传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