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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事?」
「如果……我卖去给人当长工,是不是以後爹与弟妹们都可以吃到东西了?」十二岁小男孩满心臆想的莫过於如何榨乾自己微薄的价值来让家人过好日子。
「怎麽可能!」元初虹一向不苟同其他人牙子夸大胡诌的唬人行径,老让这些困苦人家以为到城里工作便可成日过著衣足食丰的生活。拜托!有钱老爷又不是找工人到家中享福的,偏这些老实人总会被人牙子骗得团团转。她直言道:「你以为卖身钱能挣到多少?城里的大户缺长工,最多也只肯花五十两来买断你一生。可别以为五十两很多,顶多让你们省吃俭用个四、五年,到时还不是苦哈的过日子。」
「可……可眼下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又哪理会得几年之後的光景?」年家老爹吁叹了起来,槌了槌自己已然瘫痪的双腿,什麽未来也不敢想了。
元初虹虽然很为他们一家子的境况感到同情,但也不得不说实话:「城里的大爷都精明得很,要是看到你家儿子这般个头,价钱怕是要踩到地了。有没有三十两都成问题……」
年家父子俩同时心口一慌,忙叫道:
「姑娘行行好!给小儿挣一个好价钱吧——」
「我——我会做很多事,我会很努力——」
这时,终於摆脱村人的元大娘已经驾车过来,一入门见到的就是这阵仗,呼叫道:
「哟!这又是怎麽了啊?」
「娘,年老爹托我们给年迥挣个好价钱。」元初虹报告著。说完,也就退到一边去了。
而元大娘,如同全天下靠一张嘴巴吃饭的人牙子一般,有著舌灿莲花、天花乱坠的本事。当下拍胸脯保证地道:「哎,年老爷,一切包在我身上,包把你家儿子卖到最好的价钱。我元大娘多年来游走各家大户,每位主母都跟我热得紧,其中不乏软心肠的好人。这你就别担心啦。不过……」口气一转,很是含蓄:「您这公子,好像太瘦小了些,有点儿不好弄哩……」
不必听完全套,元初虹就知道最後她娘必会把小男孩的身价压低到三十两,那还不包括她们要抽佣的成数。倘若小男孩可以卖到三十两以上,多出来的银子,就是牙口子净赚的了。
从富人身上赚钱很是公道,但一味的去把已经很穷的人压榨得更穷,似乎……就太苛薄了。
每个人牙子的嘴睑都是一样的,对他们来说,这只是生意。但元初虹逐渐排斥这情景。每当娘在与穷人议价时,她都会走开。
不该是这样的。但,又该是怎样呢?
才十二岁的她,什麽也不懂,只是隐约的抗拒这一切。那麽,日後长大当牙婆,仍是她坚不可摧的信念吗?
「哥哥,我的小肚子鼓鼓的,很饱哦。」三岁的小女童晃著大哥的衣袖,开心而满足的笑著。
另一边正在摘菜叶的小弟也不甘示弱,叫道:「我里的肚子也是,鼓鼓的,里面有好吃的鸡肉哦。」
因大人在商议价钱,年家三兄妹也走了出来。此刻两个小鬼正争相展示自己吃过膳食的小肚子,好不开心。
元初虹沉默看了好一会,决定走得更远一些。心口闷闷的,不知该怎麽宣泄。最後竟化为一句——「呆子!」
那家伙恐怕还不知道有多少苦头正等著他生受呢!
又一个天真的傻瓜,将自她们娘儿俩的双手,过继入另一种为仆为奴的人生。
不让肚皮挨饿,实在是太重要的事了。在那之外,还有什麽好在乎的呢?
·······························第二天,年
回上了马车,准备被送到县城的一户人家当杂役。元大娘果真以三十两标下价格,先付了十两当前金,也好让年家暂抒窘困之境,待年迥确定卖出之後,再回头付十四两(六两是仲介费)。
元大娘的马车十分宽敞,但并不舒服,毕竟是依照驿车的规格打造,主要在乘载多人,而非让人舒适。当十来个人挤在一块儿时,身体差些的人,少不得要受些活罪了。
「呕——」
马车才颠箕上两个时辰,有人便挂在车尾吐了第五次。非常之可惜的吐出了难得才吃得到的猪肉、汤饼,那是家中老爹为他饯行而大手笔买来的佳肴,就这麽眼睁睁看它化为一摊酸水,贡献给凹凸不平的黄沙路增加养料去了。
满脸汗渍泪液的年回,青白的面孔上,看不出他是因不舒服而哭泣,抑或是正在为那些吐出来的美食而难过。为免招受同车者的白眼,他爬到车外,坐在车尾捆行李的木板上,顺道吹吹风,也可让自己好受一些。
困苦人家的孩子没有娇贵的权利,哭泣完後,就要快快把眼泪拭乾,否则若没招人笑,也会招人厌。
「喂!」车尾的木板门被拉开,元初虹由里头爬出来,手中拿著一袋子水。
「你还好吧?要不要喝点水,那会令你好过一些。」
他默默的接过水袋,连灌了两、三大口,才终於冲去嘴里些许酸臭味,让一颗再无食物可倾倒的胃袋得到短暂安抚。
怎麽也不会说声谢谢!元初虹睐著他,心中兀自嘀咕。见他递回水袋,她接过,挂回腰间。
「你打出生就没离开过小山村是不?」没话找话聊,谁教一整车子的人,就他们两个小的。何况年回还是分吃过她一顿饭的人哩。
「嗯。」沉默的黑瘦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是一种不曾见过世面的惶然与腼腆,完全不懂如何应对进退。别人加诸於他的注目,只会使他畏怯。
元初虹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
「哎呀!你这样可不行啵要知道一般的有钱大爷夫人们买佣仆多是挑伶俐些的,要不就是看来灵活有胆识的,你这样呆头呆脑、既瘦又小,哪里讨得了便宜哪?」
「我……我……不呆的……」他悄声抗议,却不敢抬起头,一双眼只能瞅著污黑的双手看。
「蚊子都叫得比你大声。」元初虹受不了的翻白眼。「你这样子很不好卖呐,就算卖得掉,以後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因为有一些恶仆专门挑你这种人欺侮,你还想当一个表现优秀的佣人来让主人赏识,来让家人过好生活呢,自个儿不坚强起来,一切全没指望了。去年有一个十五岁的山村青年便是活活被一群长工打死。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最後主人家送来十两治丧,一切就这麽结束。你必须明白,城里的坏心人很多,不是我们这种乡下人应付得来的。」
年回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人人争相要去讨生活的地方——那个被形容得繁华富裕的城里……竟成了小姑娘口中的人间地狱?
「他们……他们为什麽……要……要打死他?」
「想欺负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只要他看起来很呆、很好耍弄,而且欺负了也不会被反击,人人都乐得没事揍他一顿,享受一下当大老爷的瘾。」
「怎麽会这样?!」会有这麽坏的人呀?
「就是会。」元初虹从来也不了解这是为什麽,但强欺弱是绝对存在的,如何学会自保才是首要之务。她实在不希望自家阿娘仲介出去的人会落到没命的下常毕竟大夥都只是为了讨生活才不得已的离乡背井哪。
「我说你,可别傻傻的让人觉得好欺负。」虽然他看来正是很容易欺负的样子,但她还是觉得有责任要提点他一下。
年回眼中满是惧色,抖著声音道:
「总有……总也有好主子的吧?不会任由下人胡乱来……也不允许欺负新来的人……」
元初虹伸出手指推了下他的大笨头。
「由得你咧!是有钱人在挑下人,可不是下人在挑主人。今天要是被个残暴不仁的人给买了,你也只能认命。主人买下人是做什麽来著的?自然是要服侍得他们舒心快活,除此之外,哪理会得你们下人间有什麽争端不平事?今天你被欺凌了,想叫主人讨回公道,主人还想全卖了你们来得回耳根清静哩。年回,我这不是在恐吓你,是要教你如何在城里生存下去。」
两泡泪蓦地涌上男孩饱受惊吓的眼中。不曾想过当人长工,除了该卖命工作之外,还要学会如何不被欺凌。城里的生活……真的有那麽可怖吗?那麽……他受得了吗?即使是受不了,又能如何?他没有回头路了。
「哎、哎……你别哭,我最怕看到别人哭了!」元初虹没辙的叫著,连忙左手抽出麻巾,右手掏来桂花凉糖,就像平日在家中哄小弟时的情形一致,她把糖丢入他口中,手巾粗鲁的抹他脸,差点吓得他栽倒落下马车。
「你……唔……」嘴巴内一大颗糖,当下勾诱出他满腮的口水,差点呛昏了他,哪能开口说半句话!
糖耶!好香好凉好甜、好好吃的糖耶!不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