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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厨房找到御浩,他正低头苦思一篇即将登在保钓刊物上的文章,餐桌堆了几迭厚厚的参考书。另一旁坐着一位短发女子,正以娟秀的字体将御浩的草稿刻成钢版,再一页页油印。
这叫梁欣华的女孩,如同御浩求学过程中不时出现的才女型同学,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光芒四射的聪慧才华,当然也免不了给李蕾投来几个异样的眼光,怀疑博学才子型的御浩怎么会喜欢这种奢气爱玩的娇娇女。
李蕾早已习惯这些眼光,双手亲密且自在地搭在御浩的肩上。
“妳来了!”御浩绽开笑容说:“妳怎么进城的?”
眼前的李蕾一头乌黑的中分长发,露出小小尖脸,身穿浅紫雪纺衫和白色小喇叭裤--这身装扮在私立女子学院再普通不过了,御浩知道她已尽量简朴,但在整屋子靠微薄奖学金和打工费过活的留学生里,仍是太亮眼些。
“搭丹妮丝男友的便车。”李蕾坐下来说:“要找你可真难,连电话都打不通,我朋友都以为我被抛弃了!”
“对不起,电话一直进进出出,都是纽约、费城、普林斯顿、康乃尔、安娜堡、旧金山……那些长途的,华盛顿游行迫在眉睫,我们希望人愈多愈好。”
“你在写什么呢?”纤纤五指翻那些书。
“关于五四运动的。”御浩说:“现在的保钓运动就是秉持着五四精神,由青年学生带动舆论与风潮,支持政府争取钓鱼台主权,让美日强权知道我们有不容忽视和轻侮的民意力量。”
“哇!那你不就像五四英雄们一样留名青史了?”李蕾突然想起姊姊们的如意算盘,大姊有权,二姊有财,小妹有名,御浩若能因此成为名人就太完美了。
“我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成名。”御浩偏偏说:“我们只是本着知识份子的良知,发出正义之声,让政府省思,让国际刮目相看……一九七一年的新青年运动,不是很令人心动的名词吗?”
御浩表情帅极了,李蕾满心欣赏且拼命点头,暂时忘了佑钧的警告。
“别浪费时间聊天了,快写下来吧,人家正等着稿件呢!”梁欣华打断两人的梦幻对话。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呢?上次我写过标语。”李蕾掩住不快问。
“那些都有人做了,这次人手很多。”梁欣华淡淡回答。
“我记得客厅有一迭信没拆,妳可以先把关于保钓的部份整理出来。”御浩看出小蕾即将发怒,找了事情给她忙?
呵,御浩万岁,还是他心肠好,若不是当众场合,她真想用力亲他一下哩!
李蕾抱着信件,一个男生自动把屋里最好的沙发让出来,她还是要小心避开那些坏掉的弹簧。
信堆里有些是六个男生的私人帐单,大多数则来自全美各地的保钓联络信,她依地区及先后顺序排好;另有几个大尺寸的信封,装着杂志和文章,其中一封写着“安娜堡/廖文煌”引起她的注意。
应该是她认识的廖文煌没错,因为他确实在安娜堡念书?
自从旅馆事件后,她和廖文煌又回到最初的疏远状况,两人短暂的友善如昙花一现,费牧师的英文班再也没有碰过他。
李蕾不在乎,也不放在心上,少了一个麻烦人物在眼前,只有省心而已。
偏激的廖文煌这回又会有什么惊人之语呢?
她好奇地拆开来看,文章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其中充满鄙视及批判政府的激烈言论,句句皆严重的忤逆犯上,看得人胆战心惧。
李蕾想起廖文煌家那些奇怪的杂志……若御浩和他搅和在一起,事情就不单纯了,佑钧的顾虑或许有他的道理,她还是找御浩问问看吧!
她来到厨房,有几个人正在炉子前为晚餐起争执。
“天呀,又是义大利面吗?”男生甲说:“我吃了一星期都快吐了,妳们贤慧的女性同胞怎么不秀几招厨艺,来慰劳一下我们忧国忧民的可怜肠胃呢?
“慰劳你们?那谁来慰劳我们?”女生甲回骂。“我们也忧国忧民,也想现成饭菜送到嘴里呀,为什么不你们这些大沙猪去煮?我还建议来个烤猪串呢!”
李蕾看双方僵持不下,慷慨的毛病又犯,顺口说:
“别吵了,晚餐我请客,我到中餐馆叫饭菜来慰劳大家的辛苦,可以吧?”
“感谢上苍,仍有女同胞具母性的传统美德,所谓人美心美、人丑心丑,今日果然印证。”男生乙说完,免不了招来一阵粉拳喊打。
李蕾倒没什么意思,也不想得罪各位女生。
知她的人便了解,她行事一向如此,出力不太行,出钱却很大方,能力所及,何乐而不为呢?
饭菜送来时,御浩放下笔休息,李蕾拉他到后院,想有一点独处的空间。
饱餐一顿后,他看来气色好多了,她忍不住问:
“你想念我吗?”
“太忙了,关灯前会想一下,但没两分钟就呼呼大睡了!”他诚实说,
“讨厌!我就知道你忘了我,才会连通电话都不打。”她用力搥他。“万一我生病怎么办?死了还通知不到人,全因为电话占线,你说可不可笑?”
“这点我倒不担心,三小姐从不让自己吃亏的。万一妳真生病了,就是叫救护车也要到我门前来示威抗议,妳饶不了我的。”他哄小蕾已很有经验。
“瞧你!三句不离示威,谁像你呀,你太投入保钓了。”她好气又好笑说。
“不是我投入,而是时代潮流引领我们不得不投入。这是非常特殊的时机,美国近年来民权、学生、反战各种运动影响了全世界,是政府倾听人民心声和了解人民力量的时候了。”御浩心思还在文章中。
“但我大哥和小哥都不这么想,他们说台北方面不是很高兴,我们身为官员子女,应该少涉入群众运动。”她把佑钧的话覆述一遍。
“我看过那些报纸社论了,这里的留学生都很气愤不平,但我们不能因为几句危言耸听的话就害怕退缩。”御浩很笃定说:“保钓游行的所做所为,都足以爱国心为出发点,事实会证明一切的。”
“你爷爷和爸妈怎么说,他们不反对吗?”李蕾又问。
“妳知道我家向来开明,我爸妈对我的事都是尊重不干涉,”他回答说:“我爷爷更不用说了,他是革命青年出身,从小就培养我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只要认为对的就该勇往直前去做,这就是所谓的道德勇气吧!”
基本上该问的都问完了,她最后拿出那篇反政府文章说:
“你该不会认为廖文煌的想法……是对的吧?”
他迅速看一遍,慎重说:“廖文煌是情绪之言多,看过就算了,也不必对别人提起。我没有他那么极端,对政府仍充满信心,所以才努力尽督促之责呀!”
“廖文煌也要到华盛顿游行,不会有问题吗?”
“保钓是很纯粹的爱国行动,大家摒除成见,同心一志保卫乡土,又会有什么问题呢?”御浩笑出来说:“三小姐,辛苦妳了,我通过考试了吗?”
“唉,我真的很辛苦没错。”心思被识破,她故意哀叹。“我小哥说一套,你又说一套,真不知听谁的才好,我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有时想想也很无奈。”他真的感叹。“想当年佑钧、文煌和我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现在理念却愈来愈分歧,甚至到难以沟通的地步,也许这是成长必需付出的代价之一吧!”
“别无奈,我已经决定投你一票了。”她表示支持说:“我一向相信你,保钓的事,我想你是对的--”
“能得到三小姐的信任是我的荣幸,我没让妳失望过,不是吗?”御浩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眼中有不自觉的放心。
小蕾能站在他这边是最好不过了。虽然她对这些严肃事情总漫不经心,他却很在乎她的想法,多年下来已成习惯,她顺心,他的日子也才定锚般安心。
而李蕾这边,却还有一句话藏着未说--如果你错了,我会很惨很惨喔!
至于怎么惨法,她也没有概念,会被大哥关禁闭吗?
她刷地脸色一白,会不会被迫和御浩分开,步上佑钧和培雯的后尘呢?
不,不会的!十多年来御浩已是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人生都是以他为圆心转着,如此长久的感情,不会有人强迫她离开他的--
李蕾呸呸呸三次,那是她私下迷信的除咒方式。
御浩又被叫进去写文章,李蕾有点累,便悄悄上楼到他房间休息一会。
这分隔出来的斗室很小,放了床、桌子、柜子后,剩余地方堆满书,就几乎没有走动的空间了。
御浩其实可以住得更好些,但他努力自力更生,尽量不向家里拿钱,最奢侈的是买了一辆二手车,还是因为需要探望她,也方便买不起车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