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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嫂身体不好吗?”李蕾问。
“嗯,前阵子还开刀。”御浩突然有个主意。“妳想不想去看她呢?她见到妳一定非常高兴。”
“呃……我不知道阿春嫂住哪里……”她并无此念头。
“我带妳去。”他微笑说。
“就我们两个吗?”她脱口而出。
“妳要找佑钧和培雯也可以,就怕他们对探不相干人的病没兴趣。”
这算单独约会吗?尽管是以探阿春嫂之名--但至少是他主动提出的。
她可想象母亲和姊姊们的反应,必是喜孜孜地说:快去!快去!王御浩终于对妳表现出兴趣了,管他去哪儿,点头同意就是了!
经过有布棚和桌椅的水饺店,再穿过几条窜着野狗的巷子,歪歪斜斜的大片矮屋里,聚集着另一批到台北打拼的乡下人。
这地方使李蕾想起曾去过一次的伍涵娟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无法辨出是否同一个地点,贫民区总看起来差不多。
她坐在廖家老旧的藤椅上,矮几放着瓜果和特别煮的葱酥茼莴咸汤圆,还有她买的金红纸包的糕饼礼盒。
邻居闲杂人等在门口挤成一堆,为的是对深宅大院千金小姐的好奇。
“知道我生病了就来看我,以前我疼她的情份,她都记得,很感心呀!”阿春兴奋得逢人就说,毫不隐藏得意之色。
“果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生得有够美,皮肤粉嫩成那款……”三拈六婆们吱吱喳喳说。
一旁站着的文煌走过去,边向邻居们致歉,边把门窗关上,再对母亲说:
“李小姐来者是客,不是演野台戏给人看的。”
屋子因门的关闭而更暗小,阴湿的气味更浓重,阿春团团转地要李蕾和御浩吃点心,又笑得合不拢嘴地把咸汤圆的往事再说一遍。
李蕾对狭暗的环境颇不自在,幸好对阿春还有来自童年的亲切感,小心不皱眉头,还能摆出微笑来应对。
她不时瞄向御浩,他坦然自在,到哪儿都是沉稳练达的模样;反观廖文煌,即使在自己家也是姿态紧张,眼镜后的眼神闪烁,是不欢迎她来吗?
门外“吱”了一声,有个戴斗笠挂毛巾的中年汉子走进来,外面停了一辆三轮车,阿春介绍是她丈夫,池拘谨地打招呼。
“新杂志来了吗?”廖文煌问父亲。
中年汉子点点头后,不但廖文煌出去搬杂志,御浩也跟着去帮忙。
“我先生拉三轮车外,还每个月送报纸、书本、杂志来赚外快,文煌他们兄弟爱看书,有时拿剩的回来读,省下很多钱。”阿春解释那几个男生来来去去的行为,又笑玻Р'说:“不要管他们了……看看妳喔,一年年长大,比妳大姊二姊更漂亮,那位王先生少年英俊,当夫婿会很幸福喔!”
李蕾愣了愣,才悟到王先生就是御浩,否认太费力了,便转移话题说:
“我听阿娥说过,以前妳离开我们家时心里很难过。当年我还小,什么都不清楚,很多事也都忘了。”
“我也忘了,早就不难过了,后来我表妹阿好介绍我到邱院长家工作,还比较轻松哩!可惜他家就只有三个儿子,没像妳一样可爱的小女孩。”阿春自己也生三个男孩,特别疼爱女娃儿。
她们谈着邱家女主人、也是教过李蕾的朱惜悔老师,阿春丈夫在屋后叫:
“来一下好不好?我们找不到绑书的绳子。”
“我去一会就来!”阿春失陪地说。
剩下李蕾一个人了,连御浩也不在。一只灰色壁虎忽然由藤椅边的墙角缝爬出,她吓得站起来,直走到木桌旁,差点撞到方才搬进的一迭杂志。
封面是手绘的台湾地图,标题印的几个名字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世交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偶尔在饭局中还会碰到。
她随手翻开几页,便被里面激烈的批判言论吓到了,什么专制独裁、司法黑暗、太子党、特务组织……那些和蔼可亲的长辈们全成了祸国殃民的大罪人……
天呀,这是哪种杂志?御浩也看这些文章吗?
太震惊了!冷不防有人过来取走她手中的杂志,正是御浩。
“要走了吗?”他若无其事问。
“嗯,是该走了,我们去向阿春嫂告辞吧!”她也不动声色说。
御浩一直等李蕾间杂志的事,但她并未提起,表情和态度都很正常……有点令人纳闷,她不是文盲,不会连那些文字的涵义都看不懂吧?
秋老虎余威下,到塯公圳附近已走出汗来了,李蕾说要吃冰淇淋。
那时的冰淇淋店算是高价位的消费,里面布置雅丽,有服务生领位,客人并不多,以他们两人的经济能力自是没问题。
御浩点了香蕉船,李蕾点了巧克力圣代,都是这家店有名的。
她吃得专心极了,红樱桃、碎核桃、碎杏仁、鲜奶油?巧克力、冰淇淋一匙匙按顺序来,动作细巧得没一丝紊乱,看得出训练有素。
少有如此安静且单独面对面的机会,御浩发现她的学生发式削薄,额前微微卷个小刘海,与一般规矩的高中女孩不同。
“你不想吃巧克力,就给我吧!”李蕾见他几乎都没动说。
他依言挪了浅褐色的一球过去,并笑说:“女孩子就特别爱吃巧克力。”
“你常和女生在冰淇淋店约会吗?”她优雅地举起小汤匙。
“我们比较常去咖啡厅。”他表情正经说。
“你有女朋友了,对不对?”意思是冰淇淋店幼稚吗?
“妳说的若是女性朋友,我有不少。”他回答。
“我说的是真正的女朋友,像我小哥和培雯姐那种交往中的情侣。”李蕾挑得更明。“我小哥说你在学校很有女生缘,一定很容易找到女朋友吧!”
“让我用这种方式来解释吧--”他放下汤匙,看着她说:“读大学的女生凤毛辚角,每个人都是花了许多心力来念书的。如果男女同学一对一的情投意合,谈个单纯的恋爱也无妨;就怕几个同时喜欢一个,形成多角恋爱的麻烦局面,就会妨碍到课业,反而失去了到大学读书的目的。我很敬佩那些女同学,不想制造困扰,所以不在她们之中交女朋友。”
这差不多算第一次御浩在她面前长篇大论,而且是这么奇怪的论调,逻辑冷硬到不似他平日温文随和的作风,反而像刚才杂志中那些硬梆梆的文字。
爱情可以那么理智吗?
因为长时间专注他的话,李蕾也发现他的双眉浓齐,眼睛清亮幽邃,双褶皮深深箝着,睫毛密长微卷;一向来都知道他是人见人夸的英俊,但也不曾如此细究,那种男性阳刚气扑面而来令她心跳不禁加快。
“嗯,我不懂你的讲法。”为了掩饰,她用十六岁的天真无邪说。
“其实妳小哥也曾面对类似的状况,结果妳也知道了,他干脆找培雯,一个校外女生当女朋友,就天下太平了!”他半开玩笑说:“最近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想有样学样,找个校外女朋友,看来看去就妳最适合了。”
差点噎到,有没有听错呀?她顺着口里的冰气冷冷说:
“我才不当你的女朋友,你太老了!”
“太老?我才大妳四岁而已。”他摆出惊诧的表情。“佑钧大培雯三岁,也不曾有过问题呀!”
“那不同!佑钧和培雯都是大学生,距离很接近;我是高中生,和你相差远了,怎么都凑不上一块。”她回答。
“咦?这和佑钧告诉我的不一样呀!”御浩扬扬眉。“他当说妳家人都很喜欢我,一心想拉拢我当你们李家的女婿;我们常有四人同行,也公开当了成对的男女傧相,不就是要凑成一对吗?
若不是李蕾的社交基本功够强,恐怕早就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他有必要这么直言不讳吗?尽管这是李家所乐见的,但李蕾毕竟年轻,脸皮总是薄的。
“无论如何,我太小了,你想找个高中生当你女朋友,开开玩笑可以,若要当真,是说服不了别人的。”她说。
“妳似乎很喜欢说“无论如何”四个字,彷佛天塌下来了妳什么都不管的依然故我。”他继续逗弄她说:“无论如何,妳总会上大学,非常快的就和我很接近了!”
最好的方法就是倨傲不理人,她盯着冰淇淋,一副要专心吃完而他人莫扰的样子。门口突然有些点骚动,转移了御浩的注意力?
原来,这高级消费店大部份人是进不来的,但常有克制不了好奇心的人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向内看,眼务生常要出去驱赶。
李蕾不经心地往外一瞥,骑楼下站着一个女孩,侧面看来像伍涵娟,旁边那男孩很清楚是叶承熙。
她能很快认出他们,是因为去年圣诞节才在“明心育幼院”见过。
他们两个人似在讨论,偶尔看一眼冰淇淋店,大概是想进来尝尝口味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