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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唤严大人的壮年男子已有半头白发,年纪约莫六七十。此人就是现今内阁首辅,严嵩。
“邢大人,别来无恙啊?”一副有礼。
邢观月淡笑道:“托严大人鸿福。”
严嵩掀起袍摆入座,外头立刻有小太监进来斟上一杯热茶。
“耳闻邢大人遭劫,严某甚为担心,即使是邢大人死讯传得满天飞,严某也不甚相信,如今看来,邢大人当真是福星高照。”
嗯呸!黄鼠狼给鸡拜年!喜宝在心里不屑。
“不敢当。”邢观月跟著坐下,始终低著首。
“呵呵……”严嵩笑了笑,道:“咦?邢大人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是要面圣。”仍然有礼。
“哦?是该是该,人安全,的确该上报一声。”不过没经他同意,谁敢引见?严嵩眼神一变:“皇上以为邢大人已死,正要翰林院择才递补,邢大人得赶快哪……不过,这两日皇上在西园静养没上朝,怎么没有人通知邢大人么?”
不是你故意让咱们等的么?喜宝愈听愈觉得反胃。
“这样么?”邢观月依旧没有看著对方。“多谢严大人告知,邢某告辞了。喜宝。”行了个简单的礼,就要移步。
“是!”听到可以离开这像是囚牢的地方,喜宝精神都来了。
“邢大人,何故走得如此匆忙?严某很想和邢大人叙叙哪。”他端起茶杯啜饮。“毕竟,严某和邢大人的义父也是旧识埃”抖著肩膀轻笑。
邢观月闻言,停下步伐。
跟在後头的喜宝差点一头撞上,偷眼瞧著他,只见美丽的侧面失去笑意,凝结的表情让人感觉有如般霜雪冰冷,冻结人心。
只听严嵩道:
“若是严某没记错的话,邢大人家乡天灾不断,自小失去双亲,两岁之後被带到京城收养,得以重新开始。邢大人的义父对邢大人真是恩重如山哪!”不过,好人通常活不久的,尤其是,居然胆敢和他严嵩作对。
想上书弹劾他?未免太自不量力。皇上只顾著研究方术丹药,如今朝政几乎他一人掌控,朝廷里有多少他的同党,和他斗?哼!放下茶杯,他不再客气,续道:“我看邢大人也别见外了,你不倚靠任何一边,就算再低调也会遭人攻击。连没用的户部尚书也因为明白自己有把柄落在你手里,而教唆他人对你进行掳绑,给予警告;没有杀了你,是因为他太犹豫怕事,担心一发不可收拾。可惜的是,户部尚书不仅生性胆小,还很愚笨,自以为找了该死的山贼当替死鬼就不会被联想到,不仅一箭双雕,更只需旁观静待。却没料你早就心里有数,反而给了你充分的时间机会和理由反击。”他查得一清二楚,令户部尚书入狱的密函,笔迹就是出自他手。
那囚於牢中的户部尚书,大概到死都想不通为什么最後是被东厂阉党所害。
只要做个小动作,便能让敌人完全失败,还用不著弄脏自己的手。这是他在意邢观月的原因,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他根本不能预料。
一大串复杂的推论让喜宝听得眼都发直了,拼命地瞪著前面的人。
邢观月慢慢地回身,他没抗辩、没解释,甚至可以说没听进去。仅仅微笑地问了一句:“令郎好吗?”
严嵩眯起眼,瞧不出他的真意。
“听闻令郎位居要职,肯定表现十分之好,而非如外传严大人运用关系,使得“宾客满朝班,姻亲尽政要”的了?”邢观月笑得好和善,又突然移开话锋:“对了,严大人,鞑靼俺答汗屡次南侵,北方军情紧张,後援军粮百万又到哪里去了呢?”
短短几句话说得温温文文,却一针见血地暗喻严嵩通引私人入朝为职,又将重要军粮给贪污掉了。
“噗!”喜宝喷笑出来,赶忙捂著自己嘴巴。
严嵩脸色本就难看至极,连一个小童也在他面前放肆,他愠怒道:“邢大人,这狗奴才看来是欠缺管教,哼,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说他是狗?他还真想咬他个头破血流呢!喜宝鼓著颊,捏紧了小拳头,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反唇相稽。
“埃”邢观月一笑,道:“的确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不过喜宝虽年幼,但也还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埃严大人此言深奥,原来,贵府中的奴才都是畜牲?”美颜带著些许困惑。
所以这个姓严的奸臣就是个大大大畜牲了?哇哈哈哈哈!喜宝举手压紧了嘴,忍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主子好!主子妙!主子呱呱叫!“你!”被当面给上难堪,严嵩简直气煞!“既然皇上在静养,那么邢某不便多叨扰了,告辞。喜宝,别这样笑,多没礼貌?咱们走了。”很敷衍地稍稍斥责。邢观月头也不回地跨出偏殿门槛,一点面子也不给。
严嵩在他离去之前撂话:“你竟敢如此?朝中大臣多投靠於我,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我,就等於得罪了整个朝廷?”不是妄言,而是事实。
“不知道。”邢观月答得俐落。拾起眸,对上严嵩的视线:“奉劝一句……严大人最好别再惹我。”他的语气瞬间森冷,温雅的双目也在霎时变得阴沉无情,让人无法克制地打从心底发毛起来。
不再多语,他带著喜宝离开。
严嵩忿忿难平,一掌击向身旁的精致木几。“碰”地一声,震人耳膜。
这个邢观月,若不能收为己用,就一定得除!
“主子,您刚刚说得真好啊!”简直漂亮极了!喜宝边挥拳边道。他就说嘛!主子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他抱著胸,学道:“不要再惹我。啊哈哈哈哈哈!您没见那个老头的脸多扭曲。”他做了个像是上吊的鬼脸。
“你觉得很有趣么?”邢观月望著前方,淡淡问道。
“很有趣啊!看他被您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真爽快!”喜宝击掌笑道。
“是么?”邢观月垂眼,睇著自个儿身上的朝服:“我只感觉……再也没比这些更无聊了。”勾心斗角、明争暗战,这一切,他不仅倦,更厌。
他想要更简单、更纯粹……想要一个单纯且直接的人……淡淡地扬起唇,适才不悦的情绪渐渐模糊了。
咦?喜宝没漏掉他周遭柔和下来的气流。
“喜宝,上次交给你的信送到了吗?”他望著远处问道。
“是。算算日子,应该是到了。”他可是嘱咐快马送抵,到了好些天了吧。
“这样碍…”邢观月倾首,轻笑道:“……她一定会很欢喜吧。”真希望能看到她毫不矫饰的表情。
喜宝呆呆地瞪著他,眼也不记得要眨了。
因为……主子那么温柔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呢!主子平常虽然一直在笑,但总感觉不是很真心,背後一定都会有某种含意,像是对他喜宝,要不恶戏玩弄,要不整人耍人。
从没见过这样乾净的笑容!
她?她是谁?那个女山贼红毛怪吗?主子在那山寨里,到底发生了啥事让他这么愉悦?邢观月无视他打量的视线,像是突然想到般,道:“喜宝,你知道么,下棋除了要会布局,更要有耐心。”
“啊?”没头没脑的,谁听得懂?
他微笑不答,擅自做了结语。
“咱们回去吧。”
他会很有耐心。这几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点点时间。
※※※
“主子,水还可以么?”屏风後,小喜宝探头问道。
“行了,你下去吧。”邢观月一挥手,让他退下。
待喜宝带上门後,他解开自己衣裳,进入还冒著薄薄白雾的大木盆中。温热的水流包覆住他的身躯,很快地便将肌肤染上红潮。
回京後难得的放松,让他几乎舒服地叹息。
连续九日,他天天进宫,却因严嵩的从中作梗而始终无法顺利面圣,看来,他那一天的确是激怒了他。
也罢。其实见不见皇上没什么差别,他只是要让严嵩认为他急於挽回内阁大臣之职而已。目的已达到,他也可以静观其变了。
他不会这么轻易忘记……忘记这朝政有多么腐化。
他的义父为一监察御史,亲如他的生父,一生尽忠效国、鞠躬尽瘁,就如同教养他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般,从不求半点回报。
严嵩知皇上奉道教神仙且喜好方术,便投其所好,进而得到宠信,成为内阁首辅:皇上逐渐不早朝,在皇宫里炼丹,政权则落入严嵩手中。严嵩却贪赃枉法,专国弄权;此後,朝廷更是走向腐败。
在他被拔擢入阁前,义父决定上谏弹劾严嵩,却不料在众臣之前被羞辱,当庭杖打,虽没有命丧皇殿,但伤势严重,加以忧怨难消,回府後半年就抑郁而终。
在榻前,义父悟到当朝被侵蚀程度已非独力可以挽回,在极痛心下去世。
而後他入了阁,冷眼旁观所见所遇之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