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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阮嬷嬷便带着仆妇们来了。
针线房的绣娘还拿来两匹上等妆花,说是给表小姐裁夏衣。知道她在服孝,所以都是素净颜色:一匹是青地穿莲暗纹妆花纱;一匹是月白色提花素绢。
谨惜冷冷瞥了眼,道:“且搁着吧!”
阮嬷嬷面无表情地说:“大太太命我等来给表小姐收拾东西,请表小姐搬到园子里住。”
谨惜起身微微颔首:“多谢舅母厚爱,请嬷嬷上复大舅母,父亲不日起程,谨惜想多陪父亲几日,等父亲走后再挪不迟。”
阮嬷嬷迟疑一下,才道:“既然这样,我就替表小姐回一回。”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钟叔一去再无消息,帐房那边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谨惜日夜焦灼,饭食骤减。
映雪只道她因为父亲远行才伤心,又见她从那日醒来果然不再啼哭,只怕她憋出大病,只好叫厨房做些精巧点心,丰美佳肴来劝食。
好在厨房的婆子们风闻一向不受待见的表小姐竟突然受到大老爷、大太太的青睐,自然也有逢迎之意,忙不迭做了来“孝敬”。
“你想把我养成猪吗?今天这是第五顿了吧?”谨惜瞪着映雪就是不动筷。
小炕桌上摆着八珍乳鸽,南府小酱菜,糟鲥鱼,还有小小一笼水晶饺——都是平日里少爷们才能享受的美食。
映雪抱着肩回瞪她:“五顿都没有狸奴吃的多!”
狸奴是彩鸳姨娘养得那只“玳瑁斑”的简州狸猫。
“撤了吧,我吃不下。”她懒懒的倚着桌角,面色苍白,眼眶微青,更显得羸弱不堪。
映雪见她这样,只好摇摇头,把饭菜收进栀子纹剔红圆盒内。
正文 7展翅
刚出门口,却见到钟实迎面而来。
他客客气气地说:“映雪姑娘替我禀禀,我有事要见小姐!”
谨惜听见钟实来了,嚯地站起来,忙道:“快让进来!”
映雪见她急匆匆的样子,知道定是有事情,就掩上房门,悄悄出去……
见钟实面色如常,谨惜松了口气,问道:“那事成了?”
钟实从怀中掏出一卷青布包上递谨惜,说:“老奴幸不辱使命,找到大小姐要的东西了!”
谨惜急切地打开布包,看到蓝皮帐本上写着丙申年流水账。翻开陈旧泛黄的账簿,果然找到了当年母亲出嫁时的嫁装单子!
谨惜快速浏览着账目,发现记载的嫁装若合成银子有五千两,结果实际陪送的东西根本不值一千两!
当年祖父对母亲说北边生意挪用赔了一部分,剩下的叫庶母杨氏给她办嫁妆,这是笔糊涂账。如今母亲已死,唯一能作证的就是账目了。
不过,单凭这本帐薄是不可能与大太太谈条件的。
好在她是重生两世的人,知道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
陈家一直是勋城富室,经营盐引、货船,把持着勋城最重要的物资来源。
而半年前,京都巨族端氏的一支却在勋城建立票号,做起了生意。端家不光是门阀世家,更是朝中有人,现任两淮巡盐御史的就是端家嫡长子——端言的大哥端方。
两家开始就有嫌隙,端家在勋城落脚让陈家如临大敌,端家对盐引久有窥视之心,陈家又不怎肯轻易放弃经营多年的利益,因此都在暗中较劲。
她嫁给端言时,端家和陈家竞争变得越发激烈,水火不容。却不知端言用了什么手段才逼大太太同意的,曾经那么严峻的情势都挡不住端言要娶她的决心!
不过,现在看来,越是浓烈的激情,越是不能持久。
谨惜心中不免冷笑:陈端两家势如水火,这个情况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钟实突然开口道:“大小姐,你看看这本账薄!”
谨惜见另一本帐薄蓝皮封面上什么都没写,知道这是本暗帐,见不得光。
她忙打开仔细看,不禁笑了:自古道官商勾结,陈家也不能免俗。原来依仗的是本州的知州覃墨覃大人,暗中给覃大人提两成盐引利银,这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
看来账房徐先生有些太托大了,竟然不用虚名代替,直接把覃墨覃大人的名讳写在了上面!可能笃定这本帐一定流不到外面去,却没想到被偷了出来。
而这位覃墨大人果然是“贪墨成风”,只管把银子装进腰包,至于盐加几成价,百姓是不是有怨声他才不管呢!
“钟叔,这帐薄哪得来的?原来我也只有五成把握,现在有了这本帐,我们就可以不受陈家挟制了!”谨惜不禁面露欣喜之色。
“只要有用就好!”钟实眼含笑意,低声道:“老奴年青时曾救过一个江湖草寇的性命,恰好他的老巢就在邻州杀虎岭。只是他行踪漂泊不定,不知道此时能否在,老奴昼夜兼程赶了去。大小姐洪福,竟然让老奴找到了他!那人是鼓蚤懒龙之流,惯会偷盗。不过为人却有义气,平生有三不盗——贫者不盗;善者不盗;义者不盗。老奴受老爷活命大恩,怎能不尽力?因此把陈家所为及老爷为人细细备述,他这才随我来盗了此帐。至于这本暗帐,是嵌在墙里的机关中找到的。”
谨惜垂目想了想道:“钟叔,江湖中人的规矩我不懂,可那些人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咱不能欠他的人情!万一日后有了危险的事情他来求你可怎么推托?等我把母亲的钱要回来,给他一千两银子!”
钟实深深的看了一眼谨惜,微笑赞道:“大小姐果然长大了,作事沉稳,想得周全。请大小姐放心,此人手段了得,性心古怪。他连自己偷来的银子尚且不留,散与穷苦之人,怎么会收咱的?您放心,他就算死都不会攀扯咱们的。”
谨惜了解钟实做事有分寸,便不再多问,知道他风尘仆仆的赶了三四天路,又谈了几句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望着钟实远去的背影,不由的凝目沉思。
钟叔举止有度,心思缜密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下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父亲也是,只要他不说的事,父亲从来不过问。不过她知道钟叔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现在,她最主要的任务是好好想如何跟大太太“讨账”。想着想着,突然感觉肚子好饿,看来思考是件费体力的事。
“映雪!”
“表小姐,什么事?”映雪见钟实走了,才悠闲的踱回来。
“我饿了,要吃饭!”
映雪掐着腰瞪着她道:“您是成心要消遣我吧?”
…………
等到夜渐渐深了,谨惜料着无人会再来,才拿出账本来仔细誊抄在纸上。
映雪不识字,只当是姑老爷给的字帖,看着那蝇头小楷就头晕。倒了杯温茶,劝道:“表小姐,明儿写再吧,看累坏了眼睛!”
谨惜撂下笔,看着她突然说道:“映雪姐姐,如果……如果有机会可以跟父亲上任,你愿意跟随我吗?”
映雪把托盘紧紧抱在怀中,低垂眼帘说:“就算真的想去又怎么可能?卖身文契还在大太太手里捏着呢。”
谨惜淡淡一笑,却不再言语,饱沾紫毫,笔走如飞,白纸之上字字刚毅,如剑雨枪林般肃杀凛寒!
次日清晨,谨惜早早起来,待映雪进来伺候之时,她已穿戴整齐了。
只见她一身重孝,通体缟素临窗而立,宛如一树寒梅不畏风霜,恣意吐芳,绽放着冷艳凛然的光芒。
这样冷静肃然的神情是不属于表小姐的,甚至不应该出现在年仅十三的女孩脸上!映雪不由得看呆了。
谨惜拂袖而坐,对着镜子道:“映雪姐姐帮我梳头吧,今日早点进去请安。”
映雪忙从妆奁中拿出桃木梳子给她梳理鸦翎般乌黑光泽的长发:“表小姐,外面穿那件莲青色褙子可好?”
正文 8对峙
虽然说“男俏一身皂,女俏一身孝”,表小姐这通身雪白连一丝花纹都没有的白绢孝裙岂不是对老姨太太不敬?她年纪大了,最忌讳人家在她面前穿孝。就算大太太最近对她容忍了些,也不带这么嚣张的啊!
映雪心中腹诽,替表小姐捏了把汗……
“不必。”寒星般的眸子一闪,谨惜沉沉说道:“就这样过去吧。”
映雪扁着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心里却含着几分委屈:自从表小姐磕伤后,对她越来越不亲近了。以前有了什么委屈都跟她说,可现在什么事都瞒着她……
每次都是先到老姨太太那里请安,这次谨惜却径直来到大太太处。
她回头告诉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