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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忆起那段回忆,总忍不住回味再三,因为现在……只能回味。
梅舒迟叹息,声音虽浅,但一旁彻夜相陪的梅媻姗已经偏头瞅他。
屋里没了其他奴仆,梅舒迟早先拆了头上紫金冠,大掌轻揉发酸的颈项,披敞的长发像是墨黑的绢缎,散在肩胛及背脊,模样看来很是疲倦。
“三当家,若累了,就早歇吧。”思索许久,她选择了用下属关心主子的口吻缓道,她不清楚梅舒迟为何低叹,直觉认为他是深更倦累。
他搁下毛笔,柔和眼眸由书册上移到她的芙颜,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逼迫梅媻姗不得不窝囊地避开他的注视。
“不累,再看完一章回。”他不再相逼,垂下眼睫,继续翻阅起那本引不了兴致的杂册。
“很晚了。”
梅舒迟微讶地再度抬眼,他以为她只会应“是”,没料到她奉送了另一句话,不过他也没因此而太欣喜,毕竟她那句话极可能是埋怨。
“你可以回房去休憩了,我不需要人伺候著。”
“没有哪一个护师胆敢在主子没休憩之前先睡的。”她义正辞严,身为护师有护师的尊严。
梅舒迟一笑。“可你每天晌午过後不都做了?”想起她午睡时的毫无心防,每每让他忆起以前那个啃饱了鸡腿就往他身上抹油拭嘴的小睡娃。
梅媻姗身子一僵,脸上又红又白,很是难堪,直接误解了梅舒迟的话。
“抱歉,我不是在挖苦你,只是……罢了,忘了我那句无心之言吧。”梅舒迟自知失言。
“这是主子的命令吗?”若是,她会忘;若不是,她会把这句话挂在心上,然後接下来绝对不会放纵自己再偷懒贪睡,遭人数落。
“不是,是朋友的请求。”
“媻姗不敢当您是朋友,只当您是主子。”
又是以恭敬表拒绝,在这点梅媻姗和她爹真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替梅奇Qisuu。сom书庄卖命,又同样顽固地有所坚持。
“若主子命令你将我视为朋友?”他试探一问。
“那么,媻姗遵命。”她毫不加思考。
梅舒迟这回才真是无能为力,有时他真想知道梅盛到底是如何灌输她这些观念,能让她将主子视为神只,半点也不敢违拗。
或许想扭转梅媻姗的想法,就得先从固执的梅盛下手,否则什么都是空谈。他也知道,他可以用主子的威严来压这对父女,让他们别这副将主子与下属视为两类不同人种的模样,但他不想用强迫的方法,这样根本没有意义……只会让这对父女觉得主子的话宛如圣旨。
他黯著脸,越觉得拿这对父女没辙,更想挖开这对父女宝贝档的脑子瞧瞧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十成只有“主子,是用来搁在心头供著”这句话。
无奈。
那是什么表情?她又没说错话!梅媻姗在听到梅舒迟又逸出轻叹时蹙紧眉峰。他该高兴有个这么听话的护师才是,而不是用这种被人欺凌的神情,好似她做了什么欺负人的事一样。
深秋的夜风透过微敞的窗棂拂进秋意,桌上的书册被翻吹得啪啪作响,烛光摇曳,书房里的两道身影也因而变成跃动不安。
为了掩饰突来的沉默尴尬,梅媻姗转身关上窗,闩牢。
“媻姗,我没有要拿身分压你,我只是认为你不须将我们之间的关系看得这么僵,主子和朋友这两者并无冲突。”是主子,也可以是朋友。
“主子是主子,朋友是朋友,我知道这两者没有冲突。”
言下之意,她永远不可能把他归类在朋友之列,因为他是主子,这身分撼动不了半分。
这一步,是死棋。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我从“朋友”摒除,归入难以亲近的“主子”?”梅舒迟合上书,冷不防地问。
“从——”一个字才离口,她又像只蚌壳闭口,只觉得右脸颊上那道突兀存在的疤痕隐隐作疼。
她抡著拳,以沉默代替回答。
记不得正确的日子及时辰,只记得有一天,她认清了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再将他当成可以谈笑、可以嬉闹的“小迟哥”,而让她“认清”的,正是她右颊上这道指头般长短的疤痕。
疤痕虽不至於破相,但在姑娘脸上总是疙瘩,谁也不知道,梅媻姗从不介意脸上的刀疤,甚至认为这是她该受的,她不将粉颜上的疤视为疙瘩,因为真正的疙瘩是藏在心坎深处,若没发生“那件事”,她与他仍会像以前那样无所不聊吧。
他在等著她的答案,等著她给他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她不知如何让他清楚她的坚持,只能用上她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
“从您变成主子的那一天开始。”
“我不记得是哪一天。”梅舒迟不让她三言两语地含混带过。
“我也不记得了。”要装傻,大家一块来。
“照你这么说,打从一开始,我梅舒迟就是梅庄里的三当家,那时的你并没有这么……”拒他於千里之外。“疏远。”
她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在他不知不觉中,他的小粉娃变了,而忙於秋菊采收的他毫无察觉,等到他发觉不对,她已经远远避在他身後,以主子奴仆之分为鸿沟,不容谁跨过。
“那是因为我那时不懂事,现在懂了,自然不能再逾矩。”她说得理直气壮。
好一句不懂事,说来既能脱罪又不得罪人。
“如果你的懂事换来这样的相处,我倒宁愿你是那个不懂事的小粉娃。”一番话轻轻道来,带著惆怅。
就算我还是小粉娃,你却不会再是“小迟哥”呀……梅媻姗藏了声音,暗暗呢喃。
真正改变的人,又岂止是她?
若不是他变成了一个她不得不尊重、不得以礼对待的主子,她又何尝愿意……“罢了,别谈这些。”梅舒迟断了话题,他不认为深夜与她谈这些就能扭转她石化的观念,再谈下去,只会让两人陷入更胶著、更不自在的局面,与其如此,他宁可维持原状,将一切都维持在最初的原点上。
“你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得赴季府的菊花宴,怕你太晚睡,明儿个起不来。”瞧她方才不经心地揉眼,让他心生不忍。
“我爬得起来!”她倔强地回道,不想被当成贪睡的小丫头。
“好、好,就当我这个做主子的担心你这护师太过操劳,从早上卯时醒来便随著我巡视菊圃,直到子时还不见得能合眼休憩,明早又得卯时起来,对你而言该是挺吃力的。”他改用怀柔政策。
“主子都不喊累了,媻姗也不累。”倘若要细数整日公务行程的疲惫,梅舒迟绝对胜她不只干百倍,除了劳力,还得劳心,光是她每天在他身旁听到的一成串一成串商行话都足够累垮她了,何况他不只要听,还得一件件处理妥善,分派给手下管事去做。
此刻梅媻姗脸上还真掩不住替他埋怨辛苦的神情,他辗然一笑。
“真要说我辛苦,也不过只有桂月、菊月、阳月这三个月份,其余月令我不全在休憩?一年工作三个月,休息九个月,怎么算都划算。”梅庄兄弟各自司掌一季的事务,这是四人的默契。
“那也不代表这三个月您都可以不用睡!”
每天都是他遣她回房休息,自己还继续在书房看书或批帐,然後隔天她卯时梳洗完毕上工,他却早在一、两个时辰前就到菊花园圃去检视众花匠养菊采菊的情况,她真怀疑梅舒迟真有好好休息睡觉过吗?可他的神情又没有半分疲惫……只除了他那张在秋日底下怎么晒也晒不出健康肤色的白皙脸庞。
难道他真异於常人,每天只睡一个时辰?
“我不会太为难自己。你早歇吧。”
不会太为难自己,但也不会太善待就是了吧?梅媻姗心底替他将那句话给补全了。如果她没盯著他,他一定又会在书房看书看到忘了时辰。
“如果三当家不介意,媻姗想陪著主子,等主子想休憩了,媻姗才回房。”
“不用,我瞧你也累了。”
“媻姗并不觉得累。”
除非他再拿主子的身分命令她,否则她跟他卯上了,要嘛,就两人一块收拾书册,各自回房好好补场睡眠;要嘛,就两人乾瞪眼一整晚好了。
“别赌气。”
“媻姗不敢。”
分明就在赌气,还说什么不敢。梅舒迟失笑地想。
“我明白了,全听你的,我不看便是。”他开始叠起书册,见梅媻姗要上前帮忙,他制止道:“我自己来,这些不是护师的分内工作。”
她只能无语退立一旁,静觑著他将一桌子书、墨、笔全归类得整齐,完全不像一个专等著别人伺候的富公子。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主人,不仅梅庄里人人这么传,连梅庄之外的人都对梅三当家一致赞好,梅庄里的奴仆谁不盼求著能在三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