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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换了套家常衣服,脚步轻快地来到后苑锦心亭。程颖田伤后赋闲已久,早就歇得神完气足,往常见柳相总怀着一种莫名心虚,难免低头俯腰躲闪不迭,然而今夜的喜气是由内而外地发出来,面上红光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住。
柳欢宴着淡青色轻纱袍子,黑漆漆的头发归束顶心,用古木簪子绾住,髻心斜挑一方湖水蓝头巾,飘飘如欲仙,园景清幽,烛光照若星辰,映着这少年宰相如玉容色,却不过都似淡淡水墨在后衬托。浣纱照样寸步不离侍立于左右。
他眯起眼睛,打量大踏步走来的男人。这个男人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个武人,即便是从前最最愧于在他面前的时候,亦改变不了方行阔步的习惯,更别提今晚,浑身上下挟带着阵阵喜气,越发走得虎虎生风。他无声地笑了,对着年轻男子举举酒杯,开口道:“看来程大人,大好了呀。”
程颖田一路寻思,足有两三个月见了柳欢宴就跑,也没怎么说过话,最近听说他病了,连皇长子百日宴亦未出席,当即当揖一礼到底:“恩师大人,身子可曾大安?”
两个人同时出声,问的话也差不多,柳欢宴不由笑了:“我很好,颖田不必客气,坐吧。”
“是。”程颖田告座,他满腔欢喜,待与柳欢宴面对面坐着,不知怎地心间又生了一种恐慌,柳欢宴眼光如水,他却觉得如刀割面,原来并没想到那件事,这时也不由上了心,柳欢宴怎么突然见他?是否知道了一些什么?可是,他若抓住把柄,以其权势直接除掉自己以使家丑不外扬,也不是一件难事,又何必客客气气请他过来。要不他就是什么都没发现,只是为夏夜无事而邀客同饮,可是自己本来愧对于他,如今更添一重心事,又怎么能够泰然面对?他坐也坐得不安心,低头不断调换坐姿,局促问道,“恩师大人,呼唤晚生,不知有何吩咐?”
“晚生?”柳欢宴凉凉笑道,“颖田,你是歇傻了么,难道你因伤休养,连身上职务,都一并革除了么?”
程颖田窘迫不已,忙道:“是是,是我失言了。”
柳欢宴没有多说什么,示意浣纱斟酒,清樽浮绿醪,煞是美丽,程颖田一口喝干,不由咂了咂嘴,这酒甜得如同蜜水,柳欢宴笑道:“颖田想是嫌这酒味寡淡,不过我素来体弱,兼有寒症,即使暖夏也只能饮少许温酒,要是喝不惯,我让人换一种上来。”
程颖田心中有事,不敢多饮,忙起身笑道:“无妨无妨,恩师不用费事了,偶然一饮淡酒,也别有风味,这酒不错。”
柳欢宴并不客套,轻轻叹了口气,清美容色略现寂寥:“皆因我这体质,实在是辜负了很多人、很多事……”
他垂目,惆怅凝睇着那杯淡绿澄澈的美酒,又低低叹了口气,程颖田只觉得一颗心猛烈狂跳,几乎要跳出口腔,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沁出来,如坐针毡。
柳欢宴好似不曾注意到他的失态,一口口慢慢地啜着酒,缓缓道:“年初我曾经交派你一件任务,可还记得?”
程颖田刚刚镇定下来,又猛吃一惊,这件事搁了很久没有再提,如何白天皇帝方才点到,晚上丞相又问起?
“恩师大人,那次实在是……咳,我、我……愧对大人……”
“你的伤没好,追捕无果又致旧伤并发,”柳欢宴温言道,“原是我思量不周,和你有甚么关系?”
“是,谢恩师体谅。”程颖田心怀疑惑,旧话重提,莫非又要派遣这个差事给自己,那么今后行动可就方便多了,“恩师大人,颖田这次已经完全康复,绝无问题,愿听大人差遣,万死不辞!”
柳欢宴似笑非笑道:“你又错了,你是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欢宴何德何能,岂敢私自差遣?”
程颖田涨红了脸,低声道:“大人在于高位,所思所为无不是为国为民大事,卑职愚钝,但听大人吩咐行事,决无差错。”
柳欢宴呵呵一笑,道:“若得颖田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话听似寻常,程颖田却思之再三不知何解,半晌支吾道:“恩师大人,还有什么嘱咐。”
柳欢宴话已说到,也不愿多提,遂道:“你伤势既已痊愈,那么从明天起,还是回兵部吧。”
程颖田一时还未解其意,应道:“是。”
“你单身一人,在京中犹未置业,长居客寓终非长久之道。我替你在钹子胡同购买了一所房屋,并仆僮若干,车马家具,俱都安备,屋契在此,还有良田百亩在京郊,且收好了。”
程颖田一楞,望着那张屋契,上面写足额白银三十五万两,略略一翻,见那所宅院进后五进,占地极广而屋宇极多,柳欢宴不仅代他买了房屋,并且置好僮仆等辈,百亩田地都是上好的水田,这一手笔,以自己目前俸禄,搭进大半辈子也换不来。
过后柳欢宴又不再说什么重要之事,和他随意聊天,说些琐碎家常,也谈些风花雪月,明知程颖田对此敏感得很,亦只一掠而过,他喝酒不多,约摸喝了一杯半,便站起来扶头笑道:“我不成啦,今晚此酒权当饯行,颖田,再会。”
程颖田忙道:“门生扶大人回房。”
柳欢宴搭着左边浣纱的手,笑道:“这就不必了。夜凉如水,颖田若爱此佳景,那就再坐一会。”
花园里除了程颖田一人而外,但有风来叶动,月影投在波心轻漾,恰似他起伏不定的心情,微风簌簌,在他背心却有澈骨之寒。
柳欢宴今晚的表现非常明确,他无疑是知晓自己与谢盈尘暗合的真相,然而,他却容忍下来,不论是为不能尽人夫之职的自愧,抑或是对他这心腹门生的知己,都不忍发作而容忍下来,不声张,不警告,反而给他立即安排有着锦绣前程的差事,以及他丰厚家产。
柳相为人如此宽厚,而他今晚却立刻就要做对不起他的事,程颖田不禁犹疑为难起来。
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绕亭而行,正面对数重院落之后花树掩映的小楼,夜色把那座小楼裹在其间,窗户里透出扣人心弦的薄薄烛光,一想到明烛之下那双含情含羞的美目,止不住心猿意马,想道:“柳相待我再好,此举等于是逐我出府,从今而后,我便失了与盈尘共处的机会。荣华富贵虽然好,怎比得上盈尘一句话,一个笑容?”
因又想道:“柳相若是对皇上忠心耿耿,他们君臣原也不至暗中生隙,这自然是柳相有所不对,皇上和丞相之间两者必择其一的话,我为皇上办事,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又有何错处?”
他眼望小楼,心头热血微涌,“盈尘、盈尘……你且等我!”
柳欢宴放开扶着浣纱的手,一双清水眼了无醉意,轻轻叹了口气。浣纱道:“大人,我看那个人的眼睛,贼溜溜的不是好人,大人从不心软,何故对他客气?”
柳欢宴微喟道:“我要盈尘欢喜,也没有太多方法,却不想令她过于悲伤。”
“可是我看那人未必领情。”
“哼,机会我已给他,如自择死路也只好由他。”
浣纱笑道:“这才对了,这原象大人一贯的风格。”
树梢风起,和着风语,仿佛有人在说话,柳欢宴忽地停步,道:“浣纱把灯给我。”
浣纱一怔,悄声问道:“见他?”
柳欢宴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了上来,道:“嗯,我刚接到消息……他在这里,住不得了。”
浣纱不放心道:“还是我跟着你吧?这黑咕隆咚的,你照得见甚么?”
柳欢宴抢过羊角灯,顺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没规矩,真当我是瞎子了。”浣纱嘻嘻而笑地去了。
轻云蔽月,星光如水,提灯在手,其实是对柳欢宴用处不大,可是他向来记性奇佳,这府中住了一年多,每一个角落何时生出一丛荒草也记得清清楚楚,这条小径的终点,那石亭下的地道,虽然这三个多月来他没再下去过,可是这条小径他却走了不知多少遍,原是不用照亮,他摸黑也能顺利走到。
他用旧法打开亭上石阶,慢慢走入地道。
柔色衣衫在黑暗里如云浮动,轻履无尘,手中羊角灯的光芒,色如琥珀,纯净而安谧。
他脚步略为停了下,不知在倾听什么,忽然说起话来,“颖田,深更半夜你何故夜游至此?”
程颖田大惊,他一路都算小心,远远似乎见到有密探向柳欢宴禀告了什么,柳相便向西而来。他素知柳相消息灵通,下午见面皇帝虽有满满的把握可以瞒住任何人,不要也还是被他听说一二。由此看来错过今晚事当有变,他明知柳欢宴想进地牢,抢先一步更早进来躲着,却不知哪里露出的破绽,让柳欢宴立即便察觉出来。
柳欢宴看着他慢慢地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