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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匈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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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抱金砖”。“糟糠之妻不下堂”,杜先生和他的妻子,相敬如宾,许多年了,这次,妻子惦念丈夫,专程骑毛驴从肤施城赶来看他。这事让杨作新开了眼界,知道凡事不可强求,该凑合的时候就得凑合,于是躬身给杜师母道了声“安宁”,打道回府了。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是杨作新和杨干大之间,在“上学”与“结婚”这两宗事上,彼此都做出了些妥协。也就是说,只要杨作新结婚,父亲就同意他去县城上学,只是,家中已经空空如也,这学费问题,无从解决。在学费问题上,是杜先生慷慨解囊的,他表示一切学杂费用,由他担承,这样,杨干大也就无话可说了。第三件事情最令杨作新动情。他这时候知道了父亲已经送出了四十块钱聘礼,而这四十块钱,是将杨蛾子许配给人家,换回来的。听到这话,一时间他无地自容,不由得掉下几滴眼泪来。看到天真烂漫的妹妹,还一点不知道这件事,正在窑外快乐地玩耍时,他痛苦地感到自己对不起妹妹。按照乡下约定俗成的规程,如果男方拒婚,那么这聘礼一个子儿也要不回来,全归了女方,而且乡下人还要指脊梁骨,说男方这家仗着有钱,欺侮人家女孩儿,坏人家的名声。如果女方提出退婚,那么一个子儿不少,得吐出来。这叫道理。知道了这一切,杨作新才明白,父亲那一天为什么要动那么大的肝火。“罢罢罢,”他说,“办事吧!”

于是,一顶花轿,灯草儿来到了杨家。这女子的命也真苦,有了前面那些疙疙瘩瘩,她和杨作新,本来就已经结成了没见面的仇人,待到花轿进门,揭开盖头,她一副粗手大脚的样子,更丝毫引不起杨作新的心疼和喜欢。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奇*shu网收集整理,人生的两大得意事,现在都让这杨作新遇上了,可是他仍然闷闷不乐。一面炕上睡了很久,夫妻之间,还没有在一起干过男女在一起应该干的那种事情。灯草心里有苦,只是偷偷地抹眼泪,无法启齿给人说,于是回趟娘家,诉说给妈妈。妈妈说,许是这孩子还小,不懂得这些,灯草得点拨点拨才对。灯草讨了主意,回到吴儿堡,见了杨作新,脸先红了,笨嘴拙舌,不知如何点拨才对。待到炕刚刚睡热,窗棂上的窗花还新着,一纸通知下来,杨作新考上高小了,他得打点行装,去县城上学,于是灯草噙着眼泪,送男人上路。杨作新不要她去送,要她回窑里呆着,于是可怜的新人儿,只得回到窑里,隔着门缝儿,眼巴巴地看杨作新渐渐远去。

杨作新在县城上了两年学,于我们说话的这个年头,又回到了吴儿堡。书念得多了,比起原先的精灵剔透,又显得有了一丝呆气。这叫书呆子。杨干大见了,暗暗叫苦,心想凡事得有个节制,做过头了就是不好。他对杨作新说,这下该收心了吧!回家过安生日子吧,你妈想孙子,都快要想疯了,看见人家的孩子,抱在怀里舍不得给。杨作新点点头。最欢喜的当然是灯草儿,受着活寡的她,偷偷地瞅着自家男人,抿着嘴笑。这时候杜先生要回肤施城,杨作新提出,要送杜先生一程,杨干大说,受人之恩,理应找个机会报答,你就去吧!其实杨干大的心里,还有一层意思,众人都看见了,吴儿堡方圆一带,就杨作新的墨水儿喝得多,杜先生一走,这前庄小学校长的职位该摊给他儿子了,因此去送杜先生,也有这个意思在内。

于是就有了我们前边所说的杨作新南下肤施城,以及城中所见、路上所遇的种种遭遇。话说这一天夜里,搓完玉米,拉完家常,杨作新本来还想提提去上省立肤施中学的事,看到话题很难引到这上边来,且母亲又一再督促他回窑睡觉,于是只好停下手中活计,回到自家窑里。

杨作新住在左首的那孔窑洞里,那里原来堆放的是杂物、粮囤之类,后来腾出,做了新房。右首的那孔窑洞,前半边做的是驴圈,后半边靠窑掌的地方搭了个鸡架,驴守着鸡,不怕黄鼠狼来拉。

灯草儿正在油灯下,剪窗花。别看她人生得粗糙,却长着一双巧手。年关到了,村上不少人家,来央她剪窗花,剪门神,现在她已经把该支应的门户都支应了,目下是在给自家剪。剪的是一对门神,右首秦叔宝,左首黑敬德,三张纸塌在一起铰,铰完后再分开。过年期间,这三幅门神,就将贴在杨家的三孔窑洞的门扇上。不过,灯草儿最擅长铰的,是一个叫“抓髻娃娃”的图案,这是一幅从远古流传下来的著名陕北民间剪纸。一群抓髻娃娃,手拉着手,站成一排,对着世界歌唱。这种图案,往往是给那些添了丁口的人家剪的。将这抓髻娃娃,贴在坐月子的婆姨的窑里,据说可以辟邪。可怜灯草儿,不知为多少人家剪过这种图案,却没有一幅是为自己剪的,想来真是一件伤感的事。

炕烧得很热,被子已经铺好,两个枕头,一床被子,看来,灯草真像她母亲教诲的那样,想点拨点拨杨作新了。

炕上有一些剪好的剪纸,是几只大老虎,这些大老虎是镇符,将来要随便贴到墙壁的什么地方去。杨作新拣起一幅剪纸看了看,见老虎的尾巴上,挑着一轮太阳,他觉得好奇,又拿起另一只老虎来看,看见老虎的屁股上,却是个有孔的麻麻钱。他不明白这太阳老虎和麻麻钱老虎,有什么不同,于是便问灯草。灯草说,那尻子上有太阳的老虎,是公老虎,尻子上有麻麻钱的老虎,是母老虎。杨作新听了,有了兴趣,问这老虎身上的记号,可是她想出来的。灯草说,老辈子传下来的,都这么铰,她也解不下其间的道理。杨作新见说是老辈子传下来的,益发觉得诧异,他捡起这些老虎,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阳生火,火为阳,这太阳老虎指的是雄性,细细想来,也不难理解,那麻麻钱老虎是怎么回事呢?他想起刘禹锡的两句诗:石头城上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旧时的人们,将这种中间有孔的照墙,叫女墙,大约是取它类似女性的生殖器吧,这样说来,这个有孔的麻麻钱,在这里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杨作新越想越深,想得都有些呆了,他想这些古老的东西里面,到处埋藏着大神秘,如果有人细细研究,也许会是一门学问。

获得性有遗传的可能性,杨作新此时此境的思考,许多年后,在他的儿子杨岸乡身上得到了实现,并且杨岸乡以自己的深入思考,穷追不舍,破译出一个又一个属于民族的古老奥秘,给那时的艺术界和史学界,带来一场大惊异。而因剪纸而起,引发出天才的毕加索式的剪纸女孩的早夭,光彩照人的丹华姑娘的出走,以及头脑光光的老研究员的踏勘高原,特别是后来的巴黎相会等等故事。不过那些都是后话,此处不提,以后再说;何况此时此境,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此时的灯草儿,棉袄上罩了一件大红的衫子,映得脸上红堂堂的;冬天太阳不毒,再加上不下地了,脸也捂得白了些。她比杨作新大几岁,身材已经丰满,胸膛前鼓鼓的,隐隐约约现出两个奶头的形状。没有了公爹公婆在身边,这灯草儿也就少了许多拘束,柔情蜜意,也敢往脸上带了。见男人呆呆地瞅着她看,灯草儿嫣然一笑,她麻利地将这些凶神恶煞般的门神,剪好,扔到一边去,然后征求男人的意见,看是不是睡觉。

“睡吧!”杨作新应了一声。

“吹不吹灯?”灯草儿问。

“甭吹灯,我还想看会儿书!”杨作新回答。说着,拉出一床被子,铺开来,捡起一个枕头,支在胳肘窝,看起书来。

灯草见了,脸上的光彩一下子没了。她想了想,将那条在炕上焐热了的被子给杨作新盖上,自己拉过刚才杨作新展开的那条,脱了衣服,先睡了。杨作新一边读,不觉轻声念起来:“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地上徘徊。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都为惧怕这个幽灵,而结成了广泛的神圣同盟……”

正在念着,杨作新听到窑里,有一种异样的声音,像是人在抽泣。他停止了念书,一听,这声音是从灯草那里传来的。“你怎么了?”他问灯草。见灯草不吱声,就倒转身子来,离开灯盏,到了灯草这头。只见灯草用被子蒙着头,那声音确实是她的。灯草还在抽泣,被子一颤一颤的。

杨作新感到纳闷。他俯下身子,去揭灯草的被子,谁知灯草用手抓着被子沿儿,死活不放。杨作新到底力大,他还是把被子揭开了。只见灯草儿,头发贴在脸上,满脸是泪,哭得像个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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