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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戎身子一蹿,狸猫似地上了廒顶。
坝神问:“你刚才说什么?看看是真是假?你是怕我这坝神假呢,还是怕这麻包假?”
甘戎说:“当然是怕麻包假。我就不相信你会有这么大的力气,4个麻包800斤呢。”
坝神说:“这麻包要是假的,下面能有那么多人给我磕头吗?”
甘戎上前,用脚踢了踢坝神扔下来的麻包,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里面装的是粮食。但是她还不放心,弯下腰来用手扳了扳。
坝神嘲讽地笑起来:“你一个小女子,能掂出这麻包的分量?就算是假的,你也掂不出来呀。”
甘戎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假的我就能掂出来。”
坝神问:“你怎么掂?”
甘戎说:“当然是用手掂了。”
坝神又笑起来:“小姑娘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样吧,你要是能把这4个麻包搬起来,摞在一起,我给你磕三个头。”
甘戎认真起来:“此话当真?”
坝神说:“我骗你干什么?”
甘戎说:“我是怕你说话不算数。”
坝神说:“那就让这几位大爷给做个证。”
在仓廒上帮忙的都是坐粮厅的役胥,没有人认得甘戎。但是突然间跳出来一个小姑娘敢跟坝神较劲儿,怕也不是一般的女子。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怂恿鼓劲儿。
甘戎冲着众人说:“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他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可不是好惹的。”
众人齐说:“不会的,不会的,坝神哪儿能说话不算数呢?”
甘戎整理了一下衣襟,将袖口捋起来,弯下腰,一只手抓住了麻包的一角,往上试了试又放下了。
坝神得意了:“不行吧?快回家玩吧,别到这儿来逞能了,你要是能……”
坝神的话还没说完,甘戎已经将那只麻包拎起来,直起腰,朝前走了两步,摞在了另外两只麻包上。这样,三个麻包便摞在了一起。紧接着,她又拎起另一只麻包,往那三只麻包上摞着。转眼间,4只麻包摞得整整齐齐,不偏不歪。众人惊异起来:“哎呀,真是个奇女子……”
甘戎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抬头找坝神,坝神已经不在了。她正要发火,却只听得下面的执事又一声高呼:“赏坝神……”
甘戎往下一看,坝神已经站在了仓廒底下的供桌前面。
铁麟上下打量了一下坝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说:“小伙子,好身板,好力气,好威风。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坝神惟惟诺诺地回答说:“我姓杨行八,大伙儿都叫我杨八,没有名字,通州土人。”
铁麟笑着说:“杨八这个名字就很好嘛,怎么说没有名字?”
一个衙役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仓场总督铁麟的面前,托盘上摆着4吊铜钱。铁麟双手拿起铜钱,举到坝神面前。
执事高呼着:“仓场总督铁大人赏钱4000文……”
甘戎突然跳下仓廒,一把抓住了坝神:“等等,你还欠我的三个头呢,快磕完了再领赏。”
铁麟见了女儿,厉声说:“甘戎,你来捣什么乱?快躲开!”
甘戎只好松开坝神,坝神弯腰接赏钱。
甘戎在后面悄声警告着:“告诉你,你这三个头不还我,我饶不了你。”
坝神知道自己遇上了难缠的主儿,可是一个小女子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趁着总督大人在场,他把赏钱往怀里一揣,拔腿就跑。
甘戎火了,紧跟着追了起来。
人群拥挤,要往外跑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坝神慌里慌张地往外冲撞着,大家都认识他是坝神,便主动让开。甘戎往外追就难了,她不好意思像坝神那样粗野地在人群里冲撞,再说都不认识她,没有人给她让路。光天化日之下,她竟让坝神跑掉了……
※※※
大光楼前,拜完了坝神,就该准备验粮了。执事刚要往下进行,却见夏雨轩匆匆地将铁麟拉走了。众官吏也觉得奇怪,知道是出了大事。于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自作惊恐地猜测着。
铁麟跟着夏雨轩走到大光楼里面,急着问:“出了什么事?”
夏雨轩说:“出了大事,把皇上都惊动了。”
铁麟问:“是漕运码头上的事吗?”
夏雨轩说:“是漕运码头上的事,也是通州地盘上的事。一个外国传教士叫安东尼,从浙江搭乘漕船过来的,到了张家湾一带,丢了一只皮箱子。他没找地方,也没告码头,直接找朝廷去了……”
铁麟气怒地说:“这外国人也忒狂得没边了,屁大的事也找皇上。”
夏雨轩说:“皇上还认真了,命咱们限期破案。”
铁麟说:“真是添乱。那箱子里有什么东西?”
夏雨轩说:“我还没来得及问呢。”
铁麟说:“他人呢?”
夏雨轩说:“在州府衙门,我让金汝林和张典史陪着他呢。”
铁麟又问:“哪国的传教士?”
夏雨轩从腰间掏出一个黄缎子包儿:“据说是意大利的。这案子是从刑部直接转过来的,这是皇上的手谕,请您看看吧。”
铁麟只好弯腰拱手,诚惶诚恐地把皇上的手谕接过来……
第七章
漕运码头的大光楼前,开漕仪式继续进行着。
人们看完了坝神的表演,兴趣顿时失去了大半,纷纷离去。大光楼前没有那么拥挤了。跪拜坝神的供桌也撤掉了,换成了案桌,后面摆上了一把太师椅,铁麟坐在案前,开始打样验粮。这时候,再大的神也没有用了,最威风的还是人。还是掌握着漕运码头生杀大权的仓场总督。也许就是为了一睹新任仓场总督的风采和威严,许多看热闹的人便还继续留在大光楼前。实践将证明,他们留下是对的,这里确实将有一场热闹好看,即所谓好戏还在后头。
执事高声呼叫:“传临清卫山东前帮领运官徐嘉传……”
徐嘉传头戴水晶顶的花翎,身穿石青色绣熊补服,腰间挎着佩刀,一副英武之气。他疾步向前,向仓场总督行礼:“临清卫山东前帮领运官徐嘉传参见仓场总督和各位大人……”
铁麟坐在案桌后面,也是头戴珊瑚顶,身穿绣锦鸡补服,尽管一夜睡眠不足,依然是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徐嘉传滔滔不绝地向他禀报着:“本帮帅漕船64艘,运丁640人,兑运夏津、武城、馆陶、临清、利津、蒲台六州县漕粮,正兑米22000石,改兑米8000石,小麦4000石,黑豆2000石,黄豆2000石,行月口粮6500石,土宜17000石,漕粮土宜共计61500石。另有芦席25000张,松板1800片,楞木1200根。请大人查验。”
铁麟最怕听的就是这些数字,那天许良年向他禀报河南漕船情况的时候,他就被这些数字搅得晕头晕脑。可是,他知道,作为漕运总督,又必须跟数字打交道。他曾经下决心将漕运的账目找来,背诵着上面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字。他知道,如果你对数字马虎,他们就会用一些虚假的数字糊弄你。这些数字,他不听也得听,不但要听,还要认真地记住,并且要分析这些数字可能出现的舛误之处。
铁麟等徐嘉传禀报完毕,朝四下看了看,众官吏都在看着他。于是,他底气很足地说了一声:“开关打样。”
执事按照总督的旨意,高声呼喊着:“开关打样……”
随着执事的一声呼叫,人们都纷纷散开了。可以说,开漕仪式到此已经结束了。站在铁麟面前的大小官员也移动着脚步,准备离去了。可是抬头一看,铁麟并没有动,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案桌前。看热闹的人走了许多,官员们却一个也不敢动了。
按照规矩,仓场总督和坐粮厅厅丞应该是亲自查看粮样的,由经纪从漕船上舀一巴斗粮样,双手托举到他们面前,由他们验看漕粮成色,是否潮湿霉坏,有无沙石杂质等,如无差错方准开关过斛。
但由于漕弊日深,官习日惰,逐渐演变成了仓场总督和坐粮厅厅丞都不再亲自验粮,经纪呈上来的粮样直接交给坐粮厅下面的经承和两坝上的监管,经承和监管也是草草看过,便由执事宣布开关打样。而此时的仓场总督和坐粮厅厅丞即可打道回府,其他的官员也可以坐在大光楼或监所里喝茶聊天了。
这套陋规铁麟当然知道,他就是要改一改,让所有的漕运官员都知道,我铁麟当仓场总督,就是要破一破这一陈规陋习。于是,执事只好继续高喊着:“托塔呈验粮样……”
双手高举巴斗的经纪叫作“托塔”,今日充当“托塔”的本该是陈天伦,可是现在将粮样呈上来的却是“盈”字号军粮经纪马长山。
对于铁麟的为官与为人,坐粮厅大概已经研究许久了。他们应该会料到今日出现的局面,所以他们还是有所准备的。执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