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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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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明山跟大人的看法一样。”徐海看一看胡元规方又说道:“只不知大人可有胆子?”

胡宗宪问道:“有胆如何,无胆又如何?”

“无胆另筹他策,有胆就请大人亲到桐乡,就地处置。”

“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是一法——”

“不!”胡宗宪的话没有完,胡元规提出反对,“不必这么做!倘有差跌,关系不浅。明山师,请你再考虑。”

“我考虑过了。”徐海答说:“用兵原无万全之策,我只能保胡大人九成安全;要冒一成的险。”

“桐乡的情况还不明了,你何能有九成把握?”

“今天夜里就有确实消息。如果情况不好,我不会劝胡大人去。要去,也是我陪了去。”

“话虽如此——”

刚说得这一句,只见胡宗宪急急摇手,而他自己的神态很奇怪,望着空中攒眉苦思。显然的,他是突然想起一件什么事,这件事很重要,而又必须及时想明白,否则就会想不周全。因此徐海与胡元规都屏声息气,不敢有丝毫响动。免得搅乱他的思路。

好久,好久,胡宗宪舒了口气,脸上的紧张神色,消失无余,微笑着说:“这件事暂且不谈吧!我们且乐一乐!”

胡宗宪为了避人耳目,不用大号官船;但舴艋小艇又不够用,所以一共来了三只,一只是坐船;一只随从所乘;还有一只是伙食船。带的食物不多,但有一篓极好的螃蟹。另外还有八盆名种菊花——胡宗宪的所谓“乐一乐”,便是在这荒村野岸,做个持螯赏菊,对月持杯的小小雅兴。

“船舱太小,局促不过。”徐海说道:“不如搬到冯异将军庙去吃。”

建议虽好,无奈不够严密。胡元规认为小心为妙,而胡宗宪却一口答应了。这在他就是冒险,冒着为人识奇行藏的险。但为了不愿扫徐海的兴,他觉得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话虽如此,他仍旧作了必要的部署:派人守在冯异将军庙四周,不让闲人接近。然后趁着朦胧暮色,悄悄舍舟登岸。庙中殿前空庭,已打扫洁净,安上活腿的桌子,三人各据一面;另一面用些大石、木桩权当花盆架,高低错落地置着八盆花。

“这一盆,”胡宗宪亲自持着“气死风”的羊角灯,照着花说:“费了我三年的功夫,才能培养成功。”

徐海低头细看,才知那盆菊花微带墨绿色,是罕见的异种。形状亦很奇妙,花大如拳,却有一条长瓣下垂,瓣尖微卷,格外粗厚,以至于坠得花朵倾欹,随风摇曳,别有一种凌空飞舞之势。

“这盆花,得有个好名字配它才好。”

“明山,你何不赐以佳名?”

“不敢!方外人无此风流。”

“想来早就有了佳名了!”胡元规看着胡宗宪说。

“是的。叫做‘堕楼人’。”

这是用的绿珠堕楼的典故。“好!”胡元规大赞,“既贴切,又新奇。看这嫣然而下的光景,仿佛真有裙幅飞动的模样。真是好名字!”

“名字虽好,可惜了!”徐海接口说道:“‘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灰不成灰?’三年辛苦,培养出一个‘堕楼人’!”

这是将堕楼的绿珠,与白乐天诗讽燕子楼关盼盼的故事缠夹在一起了。但徐海虽弄错了典故,而弦外之音,含有牢骚,却是很明显的。胡元规因而微感不安,偷眼去看胡宗宪,却是神色泰然,歧视着徐海,正要开口答话。

“且莫将古喻今!”他一开口便说到徐海心里,‘只就事论事,’红灰成灰‘,未见得是’堕楼人‘的不幸。古往今来多少豪门侍姬,玉笔珠音,颠倒宾客;到头来三尺桐棺,一抔黄土,谁知道垄中白骨,姓甚名谁?绿珠如果不是堕楼,何能留名千古?明山,你亦名心未净,如何见不到此?“

徐海语塞,只好微笑不语;胡宗宪亦就一笑而罢,坐下来剥蟹持杯,只是谈风月、说笑话。一直吃到月至中天方罢。收拾残肴,下人捧来消食的云南普洱茶,主宾三人刚喝得一杯,只听隐隐马蹄声起,由远而近,蹄铁敲在青石板塘路上,声音十分清脆,也十分清楚,只有两匹马。

将到庙门便慢了,终于静止,随后便看到有个小伙子被领了进来,正是跟阿狗到桐乡去了一转归来的连春。

“信呢?”胡元规问。

“没有信。”连春答说:“李大爷只叫我带几句话回来,学着说一遍。”

“怎么叫‘学着说一遍’?”

“那几句话什么意思,谁也不懂!李大爷只教我照学,一个字不许错。他说:”那里的人,都在下棋赌钱,只有一个姓陈的,找倭人在喝酒。不过倭人不会喝醉,姓陈的说不定会发酒疯,不过也不要紧!‘“连春略停一下又说:”就是这么几句。一个字都不错!“

胡元规与胡宗宪面面相觑,都有不知所云之感;而徐海却欣然微笑,很满意地说:“辛苦你了!歇歇去吧。快去,迟了你就只剩下吃蟹脚的份儿了。”

胡元规见此光景,知道无须再问,使个眼色说道:“下去吧!”

“都下去!”胡宗宪紧接着说。声音很高,显得相当尊严。

他的随从知道,这是很严密的关防,便都散开,站得远远地保持警戒。徐海便移一移椅子,解释连春所“学”说的那几句话。

“必是仓猝之间,没有纸笔,无法写信,又不便明说,怕万一泄露,所以阿狗说了几句隐语。意思是很清楚了。‘下棋赌钱’,表示平静无事;‘喝酒’表示蠢蠢欲动——”

“慢点!”胡完规插嘴问道:“这是不是你们约好了的隐语?”

“虽未约好,也等于约好。”

徐海将他教阿狗观人于微的法子,约略说了一遍,两胡方始了然。

“我懂了!让我试着来诠释一番。”胡宗宪说:“阿狗要想告诉你的话是,陈东的手下,准备勾结未曾遣返的倭人蠢动;而倭人未见得肯听从。是这样吗?”

“是的。”徐海答说,“倭人的头目叫冈本,与阿狗在公私方面都有交往;阿狗新娶的妻子又是倭女,无论打探消息,解释说服,都比别人来得方便。”

“原来阿狗成家了,又娶了倭女。”胡元规很感兴趣地说,“这我倒还不知道。事定以后,该给他贺一贺才好。”

胡宗宪没有理他这些闲话,持着一杯茶,且行且啜,绕着空庭散步。这是反常的悠闲神态,徐海倒不急着谈正事了,很注意地也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倒要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好久,胡宗宪踱到他俩面前,平静地说:“事情很巧,机缘凑泊,刚好助成我的计划。不过要看明山肯不肯再挑这副千斤重担?”

没头没脑的这几句话,说得谁也无法接口,徐海只能这样说:“千斤担只要我挑得动,我自然挑。”

“只要你肯挑,就会挑得动。危险不是没有,但诚如你自己所说的,用兵无万全之策。明山,”胡宗宪用很负责的语气说:“我细细想过,你有七成把握,要冒三成险。”

“大人,”徐海率直地问了:“到底是怎么一件事?”

“我要你劝诱汪直来降!”

此言一出,徐海与胡元规都大感意外。因为不知胡宗宪的计划如何,所以还无法作何表示,唯有用眼色催促他说下去。

“这件事不能缓,可也不能急:得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去做,旁人看起来才不会露奇绽。第一步,”胡宗宪说,“要找个适当的时机,让阿狗把他的口气一变——”

目前阿狗是帮着官方讲话,口气一变,就是指责官方不守约定。等将这与官方敌对的态度,明显地表示出来,方可以进行第二步,实际与官方为敌的行动。

“这个行动,就是劫狱!”胡宗宪说:“最巧的是,阿狗跟冈本交好;不妨与冈本商量,派出倭人接应,把明山从平湖救出去,上了海船,扬帆东去。”

说到这里,徐海完全明白了,又是一条将计就计,似真实伪的苦肉计。作用亦依然是去卧底。这样做法,当然是为了要取信于倭人与汪直,但如有丝毫奇绽,为人识奇机关,徐海的性命就必不能保了。

“计倒是一条好计,用意极深,不易猜到。不过,三爷,”

胡元规说:“现在大家差不多都已知道,明山是做海盗,是有意同流合污去卧底,不会疑心他又在玩花样?”

“当然!当然会疑心。不过,我们能做得跟真有其事一样,嫌疑自然能够解释清楚。”

谈到这里,徐海发觉有件大事,亦就是他要跟胡宗宪见面的主要目的,说动总督亲自出马去结束桐乡的局势,尚无结论。这件大事没有着落,什么都谈不上,因而他打断正在谈的话题,先将他的疑问提出来,要求胡宗宪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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