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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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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后面。”

于是胡元规唤进人来,只说客人忽然不适,吩咐扶入客房安置。同时关照,将酒肴亦移了进去,以便进食之时,顺便陪伴病人。

话虽如此,地下那口鲜红的血,却是瞒不过人的。胡元规随带的伴当胡宁,也是徽州人,懂墨的特性与效用,向他主人说道:“要有陈墨就好了。”

这下提醒了胡元规,陈墨的胶和烟,都因年久而变性;其中所含的冰片,是止血的妙品。便将老金唤来问道:“你家老爷书房里有没有陈墨?”

“好墨有!”老金答说,“不知道陈不陈?”

“胡宁!”胡元规吩咐:“你去看一看。”

于是一面将阿狗扶入客房,一面由胡宁随老金去取墨。好久,去而复转,胡宁解释:好墨甚多,尽是方于鲁、罗龙文之类的名家所有,但年分不久,不能当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盒,必能适用。

接过盒子来看,朱纨剥落:“物华天宝”四个金字,已黯淡得仅堪辨识。揭开盒盖一看,一排八锭墨,虽未用过,却都已分裂。胡元规很小心取出一锭碎墨,反转拼拢一看,喜逐眼开地说:“好墨、好墨,今天我算开了眼界了。你看,”他指着一行金字念道:“‘南唐李廷珪造’。”

徐海不知道南唐是何朝代?更不知道李廷珪是何许人?只欣然答说:“能治病就好!怎么用?”

“磨成墨汁喝下去。多找几个人磨。”

于是老金找了四五个僮仆,每人一块碎墨,磨得少许墨汁,合在一起让阿狗喝下。有效无效,难以求证,反正胡元规和徐海是比较安心了。

“请下示吧!”

胡元规向老金说了这一句,又向胡宁唠一唠嘴。于是尽皆回避,继续在阿狗病榻前把杯密谈。

“明山师,你的大彻大悟,诚然了不起。不过方外人的想法、做法,不一定合乎世俗。你虽有‘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的慈悲心肠;但论世俗的道理,一定不能让好人入地狱。不然,谁还肯做好人?”

这几句话说到了阿狗心坎里,顿觉舒畅,头上就不是象戴了顶铁帽子似地那么重了。睁眼望了望,嘴角隐隐有笑意了。

“朝奉的话,当然也不错。在我,能不入地狱,又何必强要入地狱?”徐海顺着他的语气,在暗中说给阿狗听。

“如果说你要入地狱,我就不知道该打到哪个所在了?事由我起,我一定负责。”胡元规提高了声音说:“我就不相信,凭我们三个人,再加上胡总督和罗小华,会斗不过赵文华。”

这话对阿狗是一大鼓舞,精神一振,腹中咕噜噜地响,徐海便即问道:“兄弟,你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

“有炖得极烂的鸭粥。”胡元规接口,同时站起身来,“我盛一碗你吃。”

一碗鸭粥下肚,阿狗顿觉神清气爽。谁都看得出来,他一时受了震动而呕血的险症,虽未不药而愈,但已决无大碍。

“现在觉得怎么样?”胡元规问。

“略微有一点头晕。”

“不要紧,静养一养就好了。请你少说话,说话伤气。”“我只说一句。”阿狗看着徐海问:“赵文华说你在平湖兴风作浪,是怎么回事?”

徐海很诧异。但脸色立刻又恢复平静。“我在平湖,身不由主,跟叶老麻他们是隔离开的。兄弟,”他说,“你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风何从起?浪怎么兴?”

“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必理他。”胡元规说,“胡总督又何尝不知道他在瞎说?只为求全,所以不能不委屈。”

“我看局面很难收拾——”

“不!”胡元规抢着徐海的话说:“胡总督一定可以把局面弄得平平整整,伏伏贴贴;不过,我们一定要忍耐,要凑合,照他的调度行事,水到渠成,自然事事平安。”

阿狗又忍不住插嘴了:“胡总督是怎么个调度呢?”

“调度要分缓急轻重,一步一步来。当然,这缓急轻重,要照他的看法,不能照我们的看法。譬如说,”胡元规对阿狗说,“照你我的看法,至急至重,莫如明山师的自由;而在胡总督认为慢慢不妨,让明山师多受几天委屈,换来的代价很大。”

言外之意,已很显然,徐海的性命一定可保。果然如此,阿狗又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心头一宽,反倒埋怨,“早有这句话,我又急什么?朝奉。”他忽又怀疑:“这不要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何以见得?”

“因为你一直不曾说这样的话,总说赵文华逼得怎么紧,好像立时立刻要绑上法场似地。”

“这是你误会了!话要一句一句说,还来不及谈到这里,你已经急得吐血,那有什么办法。而且,”胡元规又说:“胡总督的这些意思,我也是慢慢琢磨,反复思量,才悟出来的。”

“好了!”阿狗轻快地说:“胡总督的缓急轻重怎么样区别?哪件事该急,哪件事可缓?”

“第一是撤军;第二是清乡。”胡元规答说,“这就是与地方上利害关系密切的大事。其实,只要这两件大事,圆满成功,就再没有要我们烦心的事了。”

意在言外,徐海的安危,与此两件大事密不可分。细细想去,撤军先要报奏凯;奏凯要有实实在在的战功,元凶就擒、胁从解散、倭人遣回,东南一带,匪氛肃清,赵文华才能班师回京,接受奖赏。这就跟徐海的生死,搅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这一次阿狗倒是心脾气和了,也可以说是很沉着了。胡元规既然已作了保证,徐海只不过受幽禁的委屈,而不致有何生命的危险,那就看他是何说法,再作道理。

沉默了好一会,徐海突然提出要求:“朝奉,我想跟我兄弟私下谈几句。”

“好,好!”胡元规毫不迟疑地起身,“我到外面替你们看守,你们尽管谈。”

等胡元规一走,阿狗第一句话便是问徐海的态度,“二爷,”他问:“你刚才说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徐海长叹一声,“我这件事做得好没意思!半夜里醒来,摸着良心想一想,不知所为何来?说是为地方百姓,我自己也杀过人,放过火;说是为国效劳,那是自己骗自己的话,而况人家也不见情;说是为胡朝奉、罗小华那样的朋友,结果反而让他们为难。想想真是万念俱灰,还不如听其自然。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这番话说得阿狗背脊发冷,真是彻骨的凄凉;心潮平伏,抑郁难宣。但他很快地警觉到,这样子下去,刚用南唐陈墨止住了的血,又要呕了。此时此地,决不能再为徐海与胡元规添麻烦、添烦恼。

就这一念之转,他变得坚强了,也冷静了。心想,此时第一要紧之事,是救徐海的“心死”,要拿人世间他不能忘怀的东西去打动他,让他感到生之可恋,才会挺起腰来做人。于是他说:“二爷,你真什么都丢得开?连翠翘姐在内?”

这一问将徐海问得愣住了。脸上的颜色渐变,消失了漠然的平静,而是说不出的惆怅与眷恋,并且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二爷,”阿狗故意拿话激他:“入地狱的话,你也不过说说而已。我看,你没有那份勇气。”

徐海一震,眼睛睁大了,仿佛发怒似地,令人害怕;但终于低眉垂首,悄然沉思着。

沉思之不足,绕屋蹀躞,时而仰望,时而住足。阿狗只是将视线绕着他,却不发一言。

好久,徐海复回到病榻前面,取壶斟酒,连饮三杯方始住手。抓一把松子一面往嘴里抛,一面双睛不住乱眨。

“兄弟,”徐海的眼神,又变得活泼而有光采了,“你有桐乡的情形,跟我说一说。”

“好!”阿狗从如何部署一直谈到将王翠翘送到石门,紧接着建议:“二爷,如果你必得委屈过日子,我把翠翘姐去接来,跟你作伴。”

“这不必急!”徐海沉吟了一会,低声嘱咐:“我倒有个法子,面面可以顾到。说出来,你看行不行?”

“好啊!”阿狗兴奋得要下床来,“快说,二爷!”

“你安静点。”徐海将他身子捺住,“不一定能行。”

徐海是想出一个掉包的办法,跟赵文华说,诸酋皆已处死,暗处里将徐海与洪东冈放了出去。这样,赵文华对朝廷便可以交代了。

“可以,”阿狗惊喜地说:“我怎么会没有想到。”

“这个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第一、我要有个安顿的地方。我还没有想出,何处堪以容身。”

这一下说得阿狗愣住了。他心里在想,最好是仍旧回去做和尚,但王翠翘总不能也跟到虎跑寺去!

“第二、倘或赵文华坚持明正典刑,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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