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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东冈不觉迟疑。这倒不是迟疑难答,而是不明徐海的用意。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手下最能干、最靠得住的是张怀。”
“要带去吗?”
“不带去。”洪东冈说,“我一走,这里少不了他。”
“好!我们作个约定,在外面,我们两个常在一起;在这里,让张怀跟我的李同常在一起。这样子,里外都有照应,什么事就都万无一失了。”
洪东冈连连点头,“好,好!”他说,“我一回去就关照张怀。”
※ ※※
徐海一走,阿狗照预定计划行事,联络陈可,监视陈东,只不过多备耳目,随时留心,没有什么困难,难的是对付小尤。虽然王翠翘主张把他制服,不过阿狗觉得能够事先收买过来,省事多多,仍旧不妨一试。
收买从笼络开始;笼络从尊重开始。阿狗特意托故去看罗龙文,又特意先要见小尤,说明事由,希望取得他的许可,事后又再去打个招呼,处处把小尤的身分抬高。这一着果然很有效,小尤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是初步,做到了暂且丢开。阿狗觉得此刻顶要紧的一件大事是,如何能与张怀打成一起?他跟张怀不熟,此人的本性如何,特别重要的是,忠实与否,必须了解。
这需要试探。阿狗设计了一个试探的方法:写一封给小尤的信,托张怀转交。信上说:外间有传言,说陈东到了九州,不会再回来了。问小尤可有此事?
阿狗的想法是,彼此正在勾心斗角,各怀鬼胎之际,张怀倘或心存猜忌,就会私拆那封信看,知道有此“传言”,当然会关切,会打听,甚至会去问小尤。若有这些行动,自己就得小心,此人不甚可靠,如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原信蜛E 风不动地转交过去,便可证明张怀光明磊落,可共腹心。即或他不同意自己的计划,至少不会告密坏事。
照计而行的结果是,小尤大为紧张,立刻派人来将阿狗请了去,悄悄相问,消息的来源。
阿狗不答他的话,先问一句:“我信上的话,张怀知道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也拆了信看了呢!”
“不会。信封得好好的。”小尤突然转为埋怨的脸色,“这样要紧的话,你为什么不当面来跟我说?就是写信,也自己派人送来,为什么托不相干的人转?万一泄露出去,怎么得了?”
阿狗笑笑说道:“瞧你的话看!这件事竟是真的了?”
“什么真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小李,你是听谁说的?”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你也不必打听。”
“谣言、谣言。完全是谣言!”小尤愤愤地说,“造这种谣言的人,不怀好意。”
“也不能说是谣言。”阿狗答说,“别人是有根据的。”
“什么根据?”
“罗师爷替你们头儿写了一幅字,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我还看过。”
“那么,请问上面写的啥?一首宋江做的词,是不是?宋江是什么人?他做的词写了挂起来,算啥名堂?好好的老百姓家里,哪有拿梁山泊强盗做的词,写了挂起来的?”
“不错,你说得都不错。可是,跟我们头儿回来不回来有什么关系?”
阿狗笑了,“小尤,人家都说你聪明绝顶,哪知道你懵懂一时。”他停了一下问,“你说,你们头儿回来了,归顺过去了,结果会做什么?”
“做官。”
“做官的人家能挂那幅字?”
“不会!”
“那就是了!你去想去。”
小尤蓦然意会,不由得愣在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有件事我不明白。”小尤突然问道:“罗师爷为什么写这首词给我们头儿?莫非他就想不到,我们头儿一做了官,不能挂这幅字?他那样有计谋的人,不会想不到;想到而仍旧写,就是故意的!那么是啥意思呢?是不是试探?这样子试探,不就把人家‘逼上梁山’了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将阿狗问得晕头转向,开始警惕到小尤不是好相与的,尤其
是看他说这些话时,一脸愤慨的表情,更觉怵目惊心。看起来他对陈东很忠心,而对罗龙文的印象,就在这件事上变得大坏,不可不加意防备!
意会到此,阿狗的内心相当紧张。不但收买小尤的心思,断然抛弃;而且觉得有赶紧设法保护罗龙文的必要。
这些念头,一个一个,如电闪般在心中出现。小尤当然不会猜想得到,看阿狗犹豫未答,不免得意,大声问道:“怎么样?我的话有道理吧?”
“很有道理,我倒没有想到。看来说你们头儿不会回来的话,确是谣言。”
“当然是谣言。”
“那就不必理它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谣言不去传它,自然而然就没有了。”阿狗站起身说:“我亦是关心的缘故,所以问一问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第二十章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阿狗决定找张怀帮忙。因为唯有张怀可以随意出入洪家,也就唯有张怀才能保护罗龙文。“张怀这时候正在洪家,但为了避开小尤,阿狗不敢在那里跟他见面。秘密派人递过去一个口信,请他到家相会,时间不拘,只希望无论如何在这天见一面。
人去不久,张怀悄然而至,一见面就说:“洪大爷临走以前关照我,要常跟你在一起;我早就要来看你,跟你老弟来讨教了。”
“张大哥,自己人不必说客气话。”阿狗很快谈到心腹之语,“张大哥,你知道不知道,我托你转交小尤的那封信上,说些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张怀又说,“我在奇怪,那封信你为什么不自己派人送给他,而要由我转?”
“说实话,”阿狗歉然认错,“这是我的‘小人之心’,想试试张大哥是不是会拆这封信看?”
张怀很好笑的样子,“那么,”他问,“你试出来了没有呢?”“当然,当然。张大哥真正是君子!”阿狗起身肃客,“请到里面来谈。”
他曲曲折折将张怀引入他的住处;那是在徐家后园竹林深处的一座偏房,四面琅,映得人须眉皆绿,张怀已觉心胸一爽;及至到门,湘帘僻处,闪出来一个穿得花花绿绿,轻盈如蝴蝶样的女子,迎门下跪,越觉惊异。定睛看时,方知是阿狗的新婚妻子照子,已是盈盈含笑,致语欢迎。
张怀听不懂倭语,但照子的笑靥所表现的善意,却是能够领受的。因而也报以微笑,又转向阿狗说道:“倭人,男人讨厌;女人恰好相反。”
阿狗笑笑不答,肃客入室,席地而坐,照子便花蝴蝶似地飞来飞去张罗。一盏茶罢,置酒小酌;照子亲自动手,就在席前用一具红泥小火炉炙鱼烤肉,为他们下酒。
说过一些闲话,张怀又提到那封信,阿狗放下酒杯答说:“张大哥,我请你来,就是要跟你谈这件事。这里只有我们俩,内人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们可以吐一吐肺腑之言。”
“好!彼此至诚相见!”
说着,他伸出小指来。阿狗也伸出小指勾了勾,照习俗作了互信的承诺,随即道入正题。
“我在信上问小尤,陈东不会回来了,他知道不知道。其实陈东是要回来的,不过,宁愿他不回来,一来又是一场灾难。”
神情恬适的张怀,一听这话,大为紧张,“这是什么道理?”他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吃酒,听我细细告诉你。”
阿狗从江稻生之死谈起,一直讲到小尤对罗龙文的不满。不过中间略去了最紧要的一段,就是陈可已受密计,一到九州自能突出不意地制服陈东。
张怀衔杯倾听,惊异之情,溢于词色。听完沉思了好一会,方始开口发问。
“这些情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我们头儿说的。”阿狗答说,“如今,你们头大概也知道这回事了。”
“还有谁?叶老麻知道不知道?”
“这倒难说。张大哥,”阿狗考虑了一下,终于半想说而心存顾忌的一句话吐露了,“我们不必管他们!在乍浦,我们头儿跟你们头儿在一起;这里,我跟你在一起。”
这就尽在不言中!张怀悚然动容,接着站起身来,绕屋徘徊。这使得阿狗也有些紧张了,一连喝了好几口酒,壮自己的胆。
张怀紧闭着嘴又坐了下来,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说,我们是生死在一起
了?“
“是的!可以这么说。”
到此地步,阿狗不能不撒谎。“我们头儿告诉我,张某人是老洪手下最能干、最靠得住的人,老洪只要有一句、半句话,他就都会照老洪的意思去做。我们头儿又跟我说,张某人比你高明,你只要拿实情跟他说明,人家自会拿主意,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