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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抢你来的,你跟我发脾气,似乎没有道理。”阿狗和颜悦色地对粉蝶说。
想想是自己的理差,但刚板起的脸,一时抹不下来,粉蝶只好默不作声。
“能不能唱个曲子我们听听?”
粉蝶不愿意唱,但又觉得率直拒绝,似乎不大合适。想了一下,找到一个理由:“这样坐着,连琵琶都抱不稳,怎么唱?”
“那容易!”阿狗转脸告诉杏子:“取一张椅子,同时拿她的琵琶取了来。”
椅子是取来了,琵琶却没有——粉蝶根本没有任何乐器。
“你的琵琶呢?”
“我的琵琶在松江。”粉蝶冷冷地答说,“我是回石门去看我老娘,带着琵琶干什么?”
当然,这难不倒阿狗,也不足以成为粉蝶推辞不唱的藉口。琵琶是常见的乐器
,找一面并不难,只是好坏之别而已。
找来的一面琵琶,黯黑垢腻,柱头和弦轴上所嵌的象牙都落掉了。粉蝶一看便皱眉,但事已如此,说不上不算,只好用块抹布,略略擦拭一番,然后卷轴调弦,不道这面琵琶竟是名手用上等桐木所制,其声冷冷如高山流水,粉蝶觉得比她自己用的那一面还高明些。
乐器凑手,鼓舞了一逞歌喉的兴致。可是她不愿唱那些缠绵娇柔的吴歈俗曲,决定用海盐腔唱北曲;也不愿唱那些断肠荡气的儿女私情,决定潇潇洒洒唱一套叙景的《水仙子》。未唱之前,先作道白:“富贵浮云,要他何用?人贵闲适,淡泊中自有至味。且看他这一段清福!”接着拨弦唱道:
依山傍水盖茅斋,又买奇花着意栽;深耕浅种无灾害,学刘伶,死便埋。喜年年风调雨顺,新酒在糟头醉,活鱼向湖边卖,算天公自有安排。
雪晴天地一冰壶,竟往西湖探老逋,骑驴踏雪溪桥路,笑王维作画图,拣梅花多处提壶。对酒看花,笑无钱,当刘沽,醉倒在西湖。
闲时高卧醉时歌,守己安贫好快活。杏花村里随缘过,真赛似,安乐窝。在贤愚后代如何,得清闲,谁似我!一任门外风波。
六神和会自安然,一日清闲自在仙。浮云富贵无心恋,盖茅庵近水边,有梅兰竹石萧然。趁村叟鸡豚社,随牛儿沽酒钱,直吃得月坠西边。
唱到这里,嘎然一响,弦歌皆寂。粉蝶抱紧琵琶,凄然长叹:“唉!宁作太平
犬,不作乱离人。这等风月,哪里去寻找。“
说罢。琵琶遮面,暗自拭泪。冈本又诧异了,“我不懂她唱的什么,只听出音节并不起凉。”他问阿狗:“她哭的什么?”
这话让阿狗很难回答。“不知道粉蝶是有意做作,还是真有离乱之感?不过,有一点他是了解的,粉蝶决不是没脑子的人。”
“也许她有什么伤心的事。”他这样回答冈本,“一时感触。不必理她。”
“不!你不妨问问她。也许我可以帮她的忙。”
“好!我来问她。”阿狗转脸问粉蝶说:“这个倭人要我问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愿意帮你的忙。”
“真的?”粉蝶又惊喜地问。
“是真的。不过,他的力量有限,恐怕帮你的忙,也只是送些钱给你花。”
“那就不必了!”粉蝶失望地答说:“我只要回去,不要钱。”
“你要回哪里?石门?”
“自然!”
“那条路很不好走。”阿狗忽有灵感,“你要回嘉兴,我倒可以帮你的忙。”
“嘉兴也好!”粉蝶答说,“反正哪里都比这里好。”
“好的。我来替你想法子,你再等两三天,我自会来通知你。”
“谢谢李大爷。”粉蝶第一次开了笑靥。
这一来,席面上就比较融洽了。饮到黄昏,照子还未回来,而冈本兴犹未央,主张连下去作长夜之饮。阿狗因为有许多话要跟徐海去说,歉然未能相陪,订了后约而别。
听完阿狗的报告,徐海颇为满意,因为一下子找到了3个可用的人。
“冈本,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关于辛五郎的消息告诉我。照子人很聪明,也很听我的话,只要能够接近辛五郎,亦一定会有收获。至于粉蝶,我想可以利用她带信到嘉兴。”
阿狗的话刚完,王翠翘已翩然出现,她在门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进门便问:“你刚才提到一个名字,叫什么粉蝶?”
“对,粉蝶。”阿狗答说,“慰安所中刚来的一姑娘,回石门去看她老娘,不知怎么被抢了来了。”
“她可会唱曲子。”
“会啊!”阿狗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她是乐户,提起此君,来头不小,她伺候过赵尚书。”王翠翘又问:“你说可以利用她带信,是怎么回事?”
“她急于想离开这里,我答应替她想法子回嘉兴。不顺便可以托她带信吗?”
“这是很好的一个机会。”徐海也说,“陈东的疑心病极重,我这里的一举一动,他都在注意,实在不宜于派出人去,难得有这个粉蝶!”
“我想,粉蝶还有更重要的用处。”王翠翘问徐海:“等罗小华来了,你怎么样?是不是可以经常跟他联络?”
“那怎么可以?为了避嫌疑,最好不跟他见面,有话只用书信。”
“书信如何传递?”
“还没有想出来——啊!”徐海惊喜地,“我懂了,你是说可以利用粉蝶?”
“你想通了!”王翠翘转脸对阿狗说:“粉蝶认识我的,不过她恐怕不知道我在这里,否则一定会来看我。她也认识罗小华。凭我,凭罗小华的面子,她不好意思不帮忙。”
“你的意思是,一切跟她说明白?”
“不必说得太明白。你只告诉她,罗小华要到这里来住一段日子,要找她作伴。”
“好!”阿狗又问:“她如果要来看你呢?”
“不!不要来。你还要告诉她,不必跟人说起认识我。”
“我懂了,”阿狗点点头:“我想她也一定懂你的用意。”
就在这时候,徐海每天都派出去侦察内外情势的手下,陆续归返,带来许多消息,据说叶麻已经派人将分布在各处的喽罗,逐渐集中,束装待命;洪东冈和黄侃亦复如此。唯有陈东毫无动静,而且闭门不出,不知在干些什么?倒是江稻生十分活跃,这天辛五郎宴客,最主要的一个客人就是他。
“江稻生跟辛五郎没有什么交情。”阿狗提出他的看法,“很明显的,他不过是陈东的代表。”
代表什么呢?自然是代表陈东与辛五郎有所密议。徐海想到了一个探测的办法:“明天我邀辛五郎跟陈东来喝酒。”他顽平地笑着,“倒要看他们‘眉来眼去’勾搭些什么?”
“这也是一个办法。”阿狗说道,“我们几方面同时进行,一定要把他底细摸清楚了。徐二爷,”他提醒徐海:“你的肩膀上不轻!”
“你指哪件事?”
“罗师爷。”阿狗答说:“他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方始放心大胆地敢来。倘或出了差错,徐二爷,你于公于私都不好交代。”
“是啊!”徐海悚然不安,“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罗小华的安全一定要顾到。洪东冈这个人的本心是相信得过的,他不会起什么恶心;就怕他照顾不到,说不定让别人动了手脚,那就很麻烦了!”
“意向难测的,只有一个陈东,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罗小华最好不要来。”王翠翘说,“你藏在那幅画里的信,他不知道发现了没有?”
“当然发现了!”徐海答说,“我告诉他,江稻生提出的要求,请他尽管允许。不然,他也不能这样满口答应。”
“这一说,你就更有责任了!”
“是的,我的责任不轻。兄弟,”徐海拍着阿狗的肩说,“我全靠你!无论如何,你要在3天之内,拿到陈东的秘密,如果有秘密的话。”
※ ※※
在勾心斗角的紧张情势中,忽然传来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江稻生死了!
这个消息在别人听来,无足为奇;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即令是与江稻生有交情的人,听到了亦不过惊愕惋惜,感叹于人生如朝露,不会想到齐他。但在阿狗就不同了,入耳便想到其中必有蹊跷!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开始行动,第一步当然是打听死因。
死因是中风,说是来不及急救便一命呜呼了。而且很快地找了一口人家的“寿材”来成殓,只有极少数的人看到过他的遗容。
这已经够令人起疑了,更使阿狗困惑不解的是,说陈东在曙色刚现之时,派出七、八个人,骑着快马往各要道上追了下去。抓回来一个潜逃的内奸,名叫王小毛——这个人,阿狗很熟悉,他是江稻生的伴当。
显然的,王小毛之被截回与江稻生之死,有着密切的关联。为过,究竟关联着什么事,却无从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