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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元规急忙追了上去,“小兄弟,”他说:“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功德快要圆满了,你千万忍耐!明天,不论怎么样,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一定!”阿狗重重地说:“一定要给我信,愈早愈好!”胡元规答应着,一路谆谆相劝,一路送他出门。然后,定一定心,将全盘情况想了一遍,才回到原处跟罗龙文去商量一切。
“我在想,事情还不要紧。翠翘是何等角色,即或不能脱身,总想得出闪避的法子。话再说回来——”罗龙文突然拿话顿住了。
“不是要说回来吗?”胡元规催问:“怎么一去不回了?”
“说起来是小人之心。”罗龙文仍旧踌躇了一下才说出口,“就算失身给天水,在她亦不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胡元规面无表情,好一会才说:“这话,你我只能摆在心里。”
“当然,当然!”罗龙文说:“只你我知道就行了。这一层且撇开不谈,只谈如何去找人?”
“我就不懂。不但翠翘不见,怎么连陆太婆也毫无踪影?”
胡元规说:“我看只有先找老赵去打听。”
“我也是这么想。老赵倒是比他主人还高明些。”罗龙文仍旧是“长话短说”:将跟胡宗宪与赵忠见面的结果,扼要为胡元规说了一遍。
“怪不得!我心里本就在怀疑,老赵就算作恶,也不能出这荒唐的主意!如今事不宜迟,总要先跟陆太婆联络上了,才能了解真相,对症下药。走!找老赵去。”
正待相偕出门,典当的小徒弟来报,有陆太婆派来的人求见胡元规。胡、罗二人又惊又喜,立即出见,一看认识,是陆家经常跟随老主母出门的老婆陆森。
“罗师爷也在这里,就更好了!”陆森说道:“我家老太太着我来奉请;请两位劳驾到我家大小姐那里,有极要紧的事商量。”
“好,我们知道了,马上就走。”
“管家,”罗龙文接着胡元规的话问:“你家老太太一直在哪里?”
“一直在赵大人公馆。”陆森答说,“此刻才回我家大小姐那里。”
“喔,你家干小姐呢?”
“跟老太太在一起。”
罗龙文与胡元规交换了一个宽慰的眼色,同时也取得了默契,要行商议一下。于是胡元规说道:“管家你请先回去,我跟罗师爷马上就来。你们大小姐家,我也认识,不劳领路了。”
等陆森一走,两人商议是不是先通知了胡宗宪,再跟陆太平去见面。胡元规主张一个去陆家,一个去看胡宗宪;罗龙文认为先一同去了陆家,再跟胡宗宪见面,才有用处。最后折衷,仍然同赴陆太婆之约,不过由罗龙文先写一封信,将此事约略告知胡宗宪,让他心里先有一个准备。
※ ※※
是在陆大小姐家的内厅见的面,女主人照俗例不见男客而回避,下人因为事涉机密而回避。当然,王翠翘是随着义母而出见的。
母女俩的表情大不相同。陆太婆生气之中带着些焦忧,而王翠翘是出奇的平静,就像秋水深潭那样,望过去纹风不动,却令人兴起一种莫名的戒惧。
“我活了六十多岁,第一遭遇见今天这种怪事。”陆太婆强抑着气愤说:“我真不知道从哪里谈起了!”
“就从到了嘉兴谈起好了。”罗龙文问:“是不是到了法云庵?”
“哪里?”陆太婆说:“一上岸,两顶轿子,坐上去放下轿帘,外面的路径完全不知道。一下了轿才发觉,好大的一座厅,哪里是什么法云庵?一问,才知道是赵大人的公馆。”
“赵大人呢,见了面了?”
“当然见了面。他倒说得好,说想想法云庵不方便,所以直接接到他公馆。说了许多客气话,一双眼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看着王翠翘。
“娘!”王翠翘说:“老实说好了。怕什么?”
陆太婆点点头说:“说起来真是笑话,那双眼睛紧盯着翠翘不放。我看看不是路,站起身来想走。你道赵侍郎说什么?他说,私事谈完了,还要谈一件公事。马上改口说:也不完全是公事,半公半私。”
罗龙文接着她的话说:“是相府的命令,可也只是严老夫人的事,所以说,半公半私。”
“原来,罗师爷已经知道了!”
“是胡总督告诉我的,”罗龙文说:“你老人家只讲赵侍郎跟你说了这件事以后的情形好了。”
“他说了这件事以后,我愣住了!心里只是在想,世界上哪有这样奇怪的事?当时板起脸对他说:”翠翘已经还俗了,如今是我的干女儿,而且我已经作主拿她许了给人家了。‘这几句话回得算决绝了吧?哪知道赵侍郎若无其事,只说,这些情形我都知道。为了大局,只好委屈翠翘姑娘。罗师爷你说,这哪里是当朝一品的大官,简直是地痞流氓不要脸耍赖的行径。“
“真是,没有想到他这么惫赖。”罗龙文问:“那么,太平你是怎么答他呢?”
“我说,我不管大局不大局!我只管我一家子的事。严老太太虽然是宰相夫人,我陆家也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家。她起佛楼,管我家什么事?要我干女儿去替她照料香火,办不到!”
“好痛快!”罗龙文笑容满面地:“太平,我真服了你!”
“唉!”陆太婆长叹一声,“泄气!”说着,不断地摇头。
“娘!”王翠翘忽然扑倒在陆太婆面前:“女儿不孝!不过,女儿实在有苦衷。娘,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
何以忽有此令人全然不解的场面?罗龙文与胡元规都忍不住了;不允而同地俯身向前,定眼注视。
“你跟两位说吧!”陆太婆呶一呶嘴:“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翠翘点点头,站起身来,回归原座,静静想了一下才说:“罗师爷,胡朝奉!当时的情形,一时也无法细说,归根结底一句话:赵侍郎什么都不顾了!非得而甘心不可。事情既然如此,只好归之于冤孽气数。所以我违背我娘的意思,挺身出来答应他了!”
罗龙文与胡元规无不睁大眼睛,好半天说不出话。一时厅中寂静如死,罗、胡二人只觉得心头有如压着一块铅,沉重得透不过起来。
“娘!”王翠翘起身搀扶陆太婆:“你老人家进去息一息。好不好?”
陆太婆先不作声,然后黯然说道:“我象做了场梦!都随你吧!”接着,勉强装微笑,向罗、胡招呼:“两位请宽坐!在这里便饭。翠翘总有些话跟两位说,我不陪了。”
罗、胡二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翠翘扶陆太婆入内;然后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取得默契,多听少说。一切都等听王翠翘谈了她的“苦衷”,向胡宗宪请示以后再说。
“罗师爷,胡朝奉!我娘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第一,她确是不知道所谓‘大局’是什么,赵文华这句话是威胁,两位当然知道。”
“当然知道!”罗龙文说:“这个家伙的卑鄙,我们今天才完全了解。陆太婆不明白,怪不得她;她还不十分知道明山对‘大局’的关系甚重。”
“是的。这是我第一个必须顾虑的。第二,我娘爱护我,话很硬,如果赵、陆两家结了仇,总不是好事。我做了陆家的义女,不能害陆家!”
听得这话,胡元规悚然动容,激动地说:“翠翘,翠翘,我想不到你想得这么深,这么周到!世界上的事,真是变幻莫测,原来是打算让你借陆家的势力,好有庇护,想不到反成了你的一个累。”
“也不能说是累!”王翠翘到此时才有悲伤的表情,“我当时万感交集,想来想去,一句话不错:前世的冤孽。我是个不祥之身,合该受灾受难;今生不受,来世还是不得解脱。徒然害了许多人,倒不如挺身而出,一了百了。”
“话不错,话不错!”罗龙文不自觉地忘了刚才与胡元规所取的默契,率直表示他的看法:“不过,你不必答应得这么快!凭你的机智,当时总能想出一条脱身之计。”
“这就是脱身之计。”王翠翘脱口答道:“如果不是我答应跟他一起走,这时候不会跟两位见面。”
“莫非,他真的敢把你留下来?”
“为什么不敢?罗师爷,你如不信,问我娘好了。”罗龙文不作声,胡元规便问:“那么,你是决定跟他一起走了?”
“是的。”
“明山呢?”
“我就是要跟两位谈这一点。当时我跟赵文华说:你说顾全大局,我亦为了顾全大局;所以,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这件事要守秘密;第二、要等明山走了才跟你走。我又说:你不要怕我翻悔,我娘做我的见证——”
“陆太婆做了没有呢?”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