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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不时想到赵仁董善是因为这两个小子实在太可恶。
王妃——
看到王妃是五一劳动节这天。我乐岭农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行首场演出,在场部前面的空地上垒起一个台子。台子的四角竖起长长的杆子,扯起天幕边幕,这简陋的戏台就很撩拨人心了。演出还未开始,台前已按预先划分好的区域坐满了黑压压的观众,最前面位置是场领导管教干部及他们的家属,再往后是清一色的犯人,光头的是男犯,留发的是女犯,中间由小一号光脑壳的少年犯隔开。农场很少开全体犯人大会,也极少有演出,因此这是男犯与女犯难得聚首的机会,可以说这是犯人们的节日。女犯们已不存一般社会上的女子面对男人表现出的那种矜持,而是将火辣辣的眼光朝男犯堆里睃来睃去。男犯则更邪乎,就像同时接到向右看的口令似的齐刷刷将整个脑袋转向女犯们,这时倒真能体现出我们自嘲的“撑死眼珠子饿死吊头子”的情状。坦率地说,我自己也未能超凡脱俗。不过我不像其他男犯看女犯那般漫无边际,我有目标,这目标就是妃们。听张撰说从帽儿山转来的几十个女政治犯包括着四名妃(五妃中的一个妃因病保外就医了),我想从众多的女犯中把这几个妃认出来。说起来这想法也确实古怪。我坐的位置与女犯的位置相距三十多米远,这样的距离看人的面目只能看出个轮廓,朦朦胧胧的。这时我的头脑中突然跳出“雾里看花”这个字眼。她们是花,是监狱之花。想到这里我的眼有些湿。我转回头,低垂着,直到演出开始。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往下看,小演唱,对口词,天津快板,京剧清唱,小舞蹈,器乐小合奏,二胡独奏,板胡独奏,男声独唱,女声独唱……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但内容不断重复,单学毛选节目就有三四个:两个老头学毛选,两个老婆学毛选,两个毛头(儿童)学毛选,夫妻双双学毛选……表演也雷同化,不管是老头老婆还是毛头,都是手持一本打开的毛选,在台上边唱边扭。接下来是女声合唱《我们的田野》,总共十几个女犯人一排站在台上。张撰已提前告诉过我,演唱者中有包括王妃在内的三个妃。但因距离远,从中很难辨认出哪个是王妃。嗓门都很嘹亮,优美的歌声响彻原野:
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
无边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
平静的湖中,开满了荷花,金色的鲤鱼,长得多么肥大。
湖边的芦苇中,藏着成群的野鸭。
……
唱完《我们的田野》,又唱了一首《打靶归来》。这是一首军营歌曲,轻松抒情,可想想是一些女犯人在唱,就觉得有些古里古怪的味儿。最后一个节目是歌剧白毛女片断,我知道王妃要再次出场了。是年关躲债那场戏,先是杨白劳出场,唱了一段后,喜儿出场。头一眼看见扮演喜儿的王妃,我觉得眼前倏然一亮,真是个可人儿。面目身条都极佳,张撰说王丹凤不及并非夸张,如果以业余的标准来评判,王妃的表演是出类拔萃的。动作协调,嗓子清亮圆润(这时我不知道怎么提到了赵仁,心想幸亏不是由赵仁谱曲,否则该轮到王妃唱破嗓子了)。演出很是成功,谢幕时热烈的掌声让二人下不了台。最后作为补偿,杨白劳唱了个学习雷锋好榜样,喜儿唱了个京剧《红灯记》片断“做人要做这样的人”。
这是第一次见王妃。
张撰——
在一根绳,张撰悄悄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问我对王妃的印象如何。我说很好很好。我问他和王妃的关系有没有发展,他坦言有发展。我问下一步想怎样,他叹口气,说身不由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点点头,潜意识中觉得他俩的恋情是行进在荆棘丛中,不会顺当。张撰又告诉我,几天后他们宣传队还要赴其他劳改农场演出,他说可以借这个机会打听一下冯俐的消息。如果在以前,我会一下子振奋起来,因为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现在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知道希望渺茫,自来我乐岭后,只要有机会我便向从各农场(包括监狱)转来的难友打听冯俐的下落,回答都叫我失望。冯俐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可我也不想有违张撰的好意,说声谢谢了。张撰看出我的情绪不好,安慰说老周别难过,你快出狱了,出去后一定会找到她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啊。说到这张撰像突然想起什么,眼光越过一根绳向妇女营那边望去,只是下意识地看,不求寻觅到什么。他压低声音说:老周我做了首诗,送给她的。我念你听听,看写得行不行,最好帮我修改修改。我说画家成多面手了,又成了诗人。他笑笑说:不是有人说恋爱的人都是诗人吗?他说我念了,题目是《篱笆上的花》:
你是一朵打破碗碗花
抖一身美丽朝篱笆上爬
风吹
雨打
挡不住你的步
你为什么叫打破碗碗?
叫打破碗碗,但不要打破碗碗
碗碗留下,好装盛秋天的果实
假若有一天碗碗真的打破
你不要伤心不要哭泣
还要往上爬呀
往上爬
不料我叫这几句诗弄得眼泪汪汪的,是啊,往上爬,往上爬,爬到篱笆外面去……
傻朱——
刚消灭两个“黄团长”(犯人对玉米面窝头的戏称),就听监舍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那粗腔大嗓一听就知是傻朱。我一边喊到一边往门外跑,见傻朱背着手凶凶地盯着我。我不摸头脑,心想莫非有什么事让人报告了?面临危险我一下子想起高云纯对我的告诫,赶紧从鼻梁上取下眼镜,攥在了手里。不料惹得傻朱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得意很放肆,像吃饱了的鸭子呱呱呱地叫。我又叫他笑怔了,心想今天这傻朱是咋的啦?喝了痴老婆尿?傻朱笑够了才开言说是高云纯那小子又教出你这么个学生吧?我没吭声,心想原来这伎俩已被傻朱识破了,看样高云纯除了我还对其他的“四眼儿”进行了传授。只见傻朱又板起了脸来,厉声命令道周文祥你把眼镜戴上!我的心怦怦地跳,心里斗争到底戴还是不戴,不戴是抗拒命令,戴要冒眼被打瞎的危险。这时又听傻朱吼叫周文祥把眼镜戴上,赶快戴上!我知道无法抗拒了,手哆哆嗦嗦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同时赶紧把眼闭了。舍车保帅,眼球无论如何要保住啊!我迎接着傻朱的出手一击,全身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眼前像有一团火球在闪耀,在烧灼。我觉得快支撑不住了,要倒下了。这时耳畔又响起傻朱鸭叫似的怪笑,我睁开眼,见傻朱笑得脸都变形了。我立刻明白他是用欲擒故纵的手段来折磨我的神经。我愤恨极了,心里骂你这狗娘养的。傻朱停住笑说道:这回念你初犯,饶了你这个跟屁虫,下回见了我再他妈四眼儿变两眼儿就一拳把眼镜打进你脑子里去。你听见了没有?我说听见了。这时他把背在后面的手送到身前来,我看见他拿着一封信,他把信丢给了我,就转身迈着熊步走了。信使我忘记了其他,从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和落款地址一看就知道是苏英,我心里犯疑,她咋知道我转到我乐岭来了呢?我抽出信瓤看,仅寥寥的几行字,除千篇一律的好好改造外,还有这么几条信息。一是她于两年前摘了帽子,二是大病了一场,再一条是关于冯俐的,说听人说小冯目前关在晋城监狱里,恐怕出不来了。这条信息使我全身的血骤然冷下来了,呼吸都停止了。冯俐咋重新关进了监狱?出不来了又是什么含意?!我几乎要哭出来,傻朱刚才没打出来的那一拳让苏英打出来了,打在了我的心上……
小西地——
小西地是犯人墓地,在我乐岭农场正南的一个小山坡上。到墓地来的人不外乎两种,一是被活人送来的死人,二是送死人来的活人。犯人中流传的那首掘墓歌将人生看个透彻:“挖呀挖,挖呀挖,今天咱们埋别人,明天别人埋咱们。”我是头一次到小西地,自是担当“埋别人”的角色。“别人”是同监舍的曹大个子。他是我乐岭农场的“坐地户”犯人,或者说是“卧床户”犯人。自我来后就见他一直躺在铺上不起身,整天哼哼唧唧,饭吃得很少,半个月前干脆不吃饭了,说“辟谷”了。“辟谷”这字眼其实与绝食是同一种事物的两种说法,大家都清楚,说“辟谷”无非是想使自己的“绝食”趋于合法化,这样死了没人追究“自绝于”什么什么的。我听监室其他“坐地户”犯人讲过他的大体经历。读中文系时知道了文艺的现实主义创作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