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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为我熬了一碗姜汤,又下了碗带葱姜的面,吃完后我感到好了许多。“把被子盖上捂一阵儿就没事了。”接着,她又用勺子在门楣上敲了起来:“毛毛娃,你回来了没有?”她敲过三遍我应了一声:“我回来了!”“好,你的魂儿收回来了,你现在睡吧。”于是我睡了,而那些尸体再也没有纠缠我。
真没有想到,我虽然没有看到武斗的经过,可武斗的结果也是这样的恐怖!从此,我再也不想到外面去了,一门心思地呆在家里,和奶奶编织着我童年的梦。对于我的这个变化奶奶感到很欣慰:“你这就对了,就在院子玩儿,不要到街上和那些孩子搅在一起。”实际上我到街上也不过是在大门口坐坐,和孩子们玩一些拍包子沾洋片儿之类的游戏,对于那些恶作剧我一般是不参与的。前两天,天财带领孩子们拆了孙喜凤老汉的三轮车,把那个轱辘在街上乱滚,孙喜凤在街上乱骂,但是却毫无办法。我想,如果是我的话,结局一定不会是这样!因而,我在梆子井的活跃程度受着奶奶身份的制约。小舅经常对我说:“你不要在外面给你奶惹事!像咱这家庭,人家不寻咱的事已经不错了。”这我当然知道。因而我把活动范围缩小再缩小,最后竟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而我们这个院子也不是风平浪静的,这两天,东厦房那个司机家里气氛不太和谐。父亲和女儿剑拔弩张的,也不知是为了甚事,但不久就有了“谜底”:原来女儿在外面找了个对象,做父亲的不甚满意。不满意就不满意呗,何至于这样,把女儿锁在屋里,完全限制了自由。女儿显然对那个他非常钟情,哭着闹着非嫁给他不可。而父亲又仅此一女,他在这种事情上慎重似乎也不无道理。至于这个女儿呢,也确实让父亲不放心。前不久她在省委门口静坐,坐着坐着,竟然坐大了肚子。她当然知道此事的起因和将要带来的后果,于是她决定结婚。可是,当她告诉家人并说了对方的情况后,父亲却坚决反对。对方也和她一样,是在造反中成长的青年,他们相识也完全是因为这场革命。她在省委门口静坐,他就带着一帮人冲击省委。她为他的领袖精神钦佩,他也为她的泼辣和美貌倾倒。渐渐地,一切都发生了,可是现在,将要结合却遇到了这么大的阻力!
按说,女儿的婚事应由女儿作主。做父亲的不过是参谋一下提个建议,女儿采纳不采纳还得看女儿的,但是父亲怎么也割舍不了对她的那份希冀和期望,也不知他眼里的女婿究竟是什么样子?总之,他对那个他总感到有点……这样的青年他也见得多了,根底不深却总爱做一些哗众取宠的事情;有的纯粹就是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当然女儿涉世不深,容易被表面的现象迷惑。他就不同了,已过天命之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呢?青年的时候也为政治激动过,可是眼看着一个个的青年不是进了监狱就是丢了性命。他呢,虽说只是一个司机,但是不管天怎么变,不管以后的政治运动多么地频繁,他的那份公职和工薪总是不变的。况且现在,那些打了多年江山的干部都一个个落了马,你们这些造了几天反、喊了几天口号的小青年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政治这个东西,就像多变的天气,究竟什么时候要出太阳、什么时候要下雨,是谁也说不清的。现在看着造反吃得香,再过几年又不知是什么样子?解放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几乎都是在翻着上次运动的案,每次运动都会有一批人倒下去,而这次运动的对象往往就是上一次运动的功臣。打倒彭德怀的时候,刘少奇不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吗,而今,又是个什么样子呢?所以对政治,还是离远点好。老老实实学一门技能,是安身立命也是养家糊口的基础。他是这样教育女儿的,也是以这样的标准寻找女婿的。可是现在,女儿却死心踏地地要与他作对,于是他对她采取了隔离的措施。
父女俩僵持了三天后,房子里终于有了响动:“出人命了!来人啊——我的女儿呀,你怎么撇下我走了?”是司机老婆的喊声。我和奶奶赶到厦房,只见那个女儿横卧在床上,一只手无力地耷在床前,离手不远的地方一个冬眠灵药瓶也横卧在地上,瓶塞已不知了去向。司机老婆跪在床前,哭天抢地地喊:“我的儿呀,你有啥事情想不开呢?这都是你那个狠心的爹呀!”奶奶走到床前号了号她的脉:“人还有气呢,赶快往医院送吧”。司机老婆蓦地从床边站了起来:“还有气呢!那快快……”她手忙脚乱地不知说什么好了。奶奶到街上叫来了三轮车,三轮车师傅是个矮小的老头儿,抱不动那高大的女儿。于是奶奶对我说:“你到对门叫小王来!”小王是对门部队的炊事员,年过三十还找不到老婆,整天缠着奶奶介绍对象。奶奶给他介绍了几个,可姑娘们不是嫌他工资少就是嫌他脸黑,总之是一个也没说成。
小王正在做饭,听说有人喝了毒药,解下围裙就跟着我到了我们院子。院子里的人几乎全拥到了厦房,可是却没有人能抱动那个女儿。这也难怪,我们院子除了老就是小,况且现在又是上班的时间。小王推开人群冲进了屋子,再看那女儿,嘴角已泛出了白沫,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话的样子。小王抱起她就冲出了屋子,上三轮车时她挣扎了两下,但是小王紧紧地抱着她,三轮车师傅弓起腰飞快地蹬了起来。“小王找着老婆了!小王找着老婆了!”梆子井的孩子们跟在三轮车后面乱喊。
我和奶奶赶到医院时,那女儿已经进了急救室,小王站在门外抹着脸上的汗。奶奶说:“今儿多亏你了。改明儿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小王却指着里面:“她能救活吗?”奶奶望着我,我也望着奶奶——这谁能说清呢?不大一会儿,就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在哪儿呢,人在哪儿呢?”他摆着头来回地问,但是却没有人回答他。最后奶奶说:“在里面正抢救呢。”他走到抢救室门前看了看,欲要进去,护士却拦住了他。他中等偏高的个子,瘦俏的脸颊,难怪她对他如此倾心,可是很快也知道了她父亲不愿意的原因:他把在场的人环顾了一下,不仅没有问是谁把他的爱人送到这里的,更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甚至眼里还带着一种憎恨!而小王呢,也像做错了事似地低垂着头。奶奶说:“是他把人送到这儿的。”可是他眼里那种憎恨却加重了。直到医生出来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谢谢”,并且立即进了急救室。当那个女儿从里面推出来时,他俯在她的身边紧握着她的手,一直跟着车子进了病房,而小王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司机很快也赶到了,他从护士那里得知,女儿已经怀孕了。他不得不作最后的让步:结婚可以,但必须入赘我家,他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们院子又多了一个人。
不久,我们家也多了一个人,一个孩子,龙龙,奶奶外甥女儿的儿子,与我大一岁,现在也辍学在家,整天在街上和孩子们打来闹去的。表姨很不放心他,所以他就到奶奶家来了。“唉,我每天还要上课,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实在是不放心。”表姨是中学教师。我有点不明白,现在孩子们都不上学了,她还上什么课呢?“我忙得很,虽说现在不代课了,可一天会多得很,一开就是几个小时,开不完的会!他爸呢,也忙,现在又出差去了……”“你就把他放到我这儿。”奶奶说:“我一天闲着没事,看一个娃也是看,看两娃还是看。再说他来了毛毛也有个伴儿,有人给他耍了,他也就不往街上跑了。”“让他俩就在这院子玩儿!你这院子大,不象我那儿,巴掌大个地方留不住他,他老往街上跑。”“听见了没有?”奶奶对我和龙龙说道:“你俩个就在这院子耍,轻易不要到街上去!”我和龙龙点了点头。奶奶又说:“听话就好,不听话我可要拿鸡毛掸子抽的。”奶奶的鸡毛掸子我领教过一次。那还是去年夏天,我和一群孩子上城外挂坡,回来后,脸晒红了,脖子也勒出了深深的印痕,奶奶把我关在屋里用鸡毛掸子狠狠地掴了一顿。我不明白,我挣钱去了,她怎么还打我呢?可是自从那次,我也就知道了鸡毛掸子的威力。“那打人可疼得很!”我对龙龙说道,可他却满不在乎地说:“俺妈打我,我从来都不哭。”“这娃皮得很!我打他,他不哭也不求饶,搞得我还没有办法!”“放到我这儿你放心。”奶奶说:“我整天就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