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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一个人挣一个人吃,现在还得养活娃,还说你就不想当娃他爸。”“我那是随便说说,你怎么就当真了?”“我想着你有一天还是会跑的,我得想个法子把你留住。”“你已经把我留住了,还想什么法子呢。”真正说起来,晓梅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毕竟还没有履行合法的程序,但是我认为,我已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拴住了,不仅有这个家的,也有来自社会的:不论我走到哪里,都离不开梆子井、离不开办事处那个劳务介绍处,我的活动范围也只有这方寸之大。可是同时,社会又冠以我“社会青年”的称号,似乎我和奶奶、和梆子井的居民还是有些区别的。这种区别,就目前看来,也仅仅体现在:我已经作为一个合格的劳动力被社会启用了。但是社会在启用我的同时,又让我时刻记住,你不过是梆子井的一个居民,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劳动力!这似乎是一个矛盾,最终,也必然由它的制造者来解决。终于有一天,到了解决这个矛盾的时候!
第六十四章
招工了!
盼了一千零八十多天,终于盼来了招工!我和晓梅都在应招之列,晓梅甚至先我一步:此次招工明文规定,独苗、特困优先,病免的靠后一步。而且在厂子上,前者与后者亦有区别。于是,我又想起了李老师的那句话,“那么可怕的病,今后有哪个单位敢要他呢?”因而我对招工抱的,只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但是我也很想知道,究竟哪个厂子会要我?晓梅说:“你也就是去个社办厂区办厂,谁要你当初说那么个病呢?”“你不要说,我还真有那个病呢,不然我怎么就早早地当了娃他爸呢。”“你还真有那个病?”“真有,不信了啥时候犯犯让你看。”“你可不要吓了俺娃。”她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竟然当真了。
说归说,谁不想去个好厂子呢?这可不是干临时工,要呆一辈子的!但是想去是一方面,能不能去又是另一方面。几年的社会经历使我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着一定距离的。理想越大,和现实的差异就越大;理想之成为幻想,就在于它超越了现实所许可的度量界限。你比方我想上大学吧,就必须先参加工作,经过两三年后,由单位推荐你去上大学。舍此,这种理想就成为幻想,永远也实现不了!因而这几年,我把理想与现实的距离缩短再缩短,以致于最后,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现实,我已经分不清了:现实就是理想,存在即为合理。你比方我现在是一个炊事员,至少目前是如此。那么这个阶段,你说的话,你做的事,必须符合炊事员的要求。除此之外,你什么也不要想!但是现在,社会却给了我一个可以想点锅碗瓢勺之外的事情的机会了。现实已不需要我再做一个炊事员了,至少不需要我再做一个临时的炊事员了。既然社会已经不满于我的现状了,那么我随之产生一些想法、也不应算做是非分吧?也许现在谁也不会说,你就好好揉你的面、淘你的米,不要乱想。这不,章师问我:“招工了,你想去哪个厂子呢?”“哪儿能要我,我就去哪儿。”“你这娃,年轻轻的,咋会没有厂子要呢?”他当然不知道我那个病,继续问道:“你到底想去哪个厂子呢?”听口气,他就象招工办的主任似的。“章师,我哪儿不想去,就留在这儿给你当下手。”“你这娃,可哄我老汉呢,哪有年轻娃当一辈子炊事员的。”“你不就当了一辈子炊事员吗?”“我是没办法,都四十岁了才招上工,也没学上啥手艺,就会个揉面切菜,还学得不精。”章师说着看了王师一眼,王师仍然坐在门口抽烟,背朝里面向外,连他看也不看。听到这句话他忽然磕了磕烟锅说道:“当炊事员有啥好的呢,一辈子侍侯人,到老了还得听人使唤。你还是寻个厂子,学个车工钳工的好。”而我觉得,在这里当炊事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工资低点,却能吃饱。在我这个年龄,在现在这个年月,能吃饱甚至是最主要的。我的定量是二十七斤半,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远远不够。那么就是舅舅说的,就得买高价粮。“你一个月甭说拿四十块钱,就是五十块,也得用多一半去买粮,你算算,还剩多少钱。”而我在这里干就不同了,每个月给奶奶二十块钱,我还余下十六块钱。这个月奶奶又把给她的钱减到了十五,这样我就可以余下来二十一块钱了,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再说,我的最终目的是上大学,并不在乎眼下干个什么。倘若有那么一个厂子,能让我上大学,别说让我现在当炊事员,就是让我打扫厕所我也愿意。我在老陈那个厂子干,不就打扫了几个月厕所吗,而最后还被赶了出来。由此我想到现在这个厂,如果能在这里转正,那么,凭着我在这里的工作态度,凭着我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也兴许……
晚上,我就把这种想法对晓梅的母亲说了。“这么大的事我说恐怕不行,我只能介绍你干个临时工。要不,你还是先参加招工,厂子好了你就去,不好了你再回来。你在俺厂干了这么长时间,真要走,甭说别人,我都有点……”她说着还抹了一下眼睛,仿佛我会去一个很远的厂子似的。实际上,我能去的,也就是晓梅说的区办和社办厂,而这类厂也大都在附近。我把我的情况分析了一下,正因为我有那个“病”,那些高危险的行业和厂子对我无疑是拒绝的,象喜子他哥那个厂。那么剩下的,就是那些既无危险又无公害、即使我犯了“病”也不会造成什么恶果的厂子了?就象舅舅当年挖空心思地要找出哪些病能在农村造成后果一样,我现在却要从相反的角度找出我的“病”能给哪些厂子造成危害,或者说厂子给我造成伤害,总归是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厂房爆炸,血肉横飞,生产流程突然中断,并且短时间内不能恢复!那么如下的厂子是排除我的:机床厂,这就是为什么不把我分到那些拥有大型设备厂子的原因。化工厂,我扳倒了硫酸坛子怎么办?制药厂,我吃了有剧烈反应的药怎么办?经过一番剔除,结果却可笑又可气:竟然是老陈那个厂!没有什么机器设备,完全是手工作业,你犯病了大不了把皮鞋摔了也没有什么。舅舅又提供了一个厂子:“火柴厂也是手工作业。溥仪从教养所出来就一直糊火柴盒,我看你最后也是糊火柴盒的。”糊火柴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能让我上大学。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我能去的厂子了吗?我想情形也不会是这样。于是我走出家门,对我能去的厂子进行了一番实地地考察和摸排,结果还终于发现了一个!
这个厂子位于“夜大”那条巷子,地理环境绝佳!虽然夜大令人厌恶,但这个厂却使我看到了希望。它距城墙不远,一出城门就是西北那所著名的学府。我想象着,在这里干上三年后,有那么一天,也会沿着这条路走进那所学府。这当然不仅仅是它距那里太近太便利的缘故,更主要的,是它已经非常地了解我了,而我现在又是多么地需要人了解我呀!晓梅昨晚还说:“国营厂子你也不是绝对就去不了,叫我看,主要是他们不了解你,了解了你,说不定还非要你不可呢,糖厂就都说你好。”糖厂是国营厂,可这个厂却是一个集体小厂。既没有冠冕的招牌,也没有宏大的厂房,有的只是一些低矮的平房——任谁也不会看上这样的厂子。它的招牌很不起眼:红卫区光学仪器厂。但正因如此,却无毒无污染。它所在的院落异常地安静,如果不是门前的牌子,它倒更象是一所学校。总之,她默默无闻地在这个巷子里存在着,仿佛就等着我来发现她似的,而我也确实有一种蓦然回首的感觉。我在她的门前徘徊了许久,直至招工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也难舍对她的眷恋。
喜欢归喜欢,要去还是很难的。你比方现在吧,我在这里徘徊,谁又能理解我的心愿,谁又会帮我把它实现?王师说:“现在要去哪儿都得有关系,没有关系,就是买菜也买不上。”但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晓梅和她的母亲,只有给予我生活方面的帮助,奶奶也一样,那么舅舅,也许只有舅舅了?
在梆子井街口碰到了喜子。“我招工了!我回城了!我从农村出来了!”他挥舞着双手,老远就向我跑来了。“哎呀,我可从农村出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后说:“整整三年呀,一千零八十五天!”他去的厂子也不错,宝鸡一个大型的机床厂子。“这下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唯一不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