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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不了,”大舅说:“要解决早都解决了。”“解决不了我也得去一趟,再说,也多年没去了。”从那封信的时间看,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里,奶奶确实如他们所说,“好好保重身体,抚养孩子。”现在,孩子们大了,红卫兵却来了!大舅说:“当初人家民政局要给你挂牌牌儿,你为啥不要呢?”“你二姐就不是病故,我要他那牌子干啥呢,给我挂着,我还难受。”“你把那事情就认得真得很,军属和烈属有多大区别?”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也就是把荣誉看得太重,昨天她还对我说:“再开学了你就表现好点,争取把红小兵当上。”我也想当红小兵、也盼着开学,再开学就是四年级了,可是已经十一月了,连个开学的影儿也没有。所以,我还是希望奶奶去,奶奶去必定要带上我,又是春天,又是北京,我权当春游呢!最后大舅也同意奶奶去:“你要去就去。要不我和你一块去?”“我和娃去就行了,你呆到屋里。”
阴历十月一这天,奶奶带我去了二姨的坟。往年奶奶都是清明节来,既然明年开春要去北京,也就只能这时候来了。二姨的坟在城南一座普通的公墓里,坟前的碑子是奶奶引以为豪的,它清清楚楚地写着:“陈慧敏同学,永垂不朽。中国人民解放军测绘学院。”而“永垂不朽”四个大字则格外醒目——它用隶书嵌在墓碑的中央。
奶奶照例在坟前烧了些纸钱、哭了一场。以前我还没有上学时奶奶总是带着我来,总象这样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用树枝挑着渐渐发黑的纸钱,她的神情也总是这样无奈。纸钱化作纸灰升上了天空,奶奶的眼泪却扑簌簌掉进了灰里。有时,未燃尽的纸钱发出吱吱的响声,有时,泪水竟扑灭了那堆纸钱!这二年我来得少了,上学后每年都要到烈士陵园祭扫。少先队的队鼓一路响着,我们高唱着:“踏着先辈的足迹前进,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烈士陵园里,松柏常青,鲜花似锦。我们站在烈士墓前默哀、宣誓,人人都举起了右手,胸中翻腾着历史的风云!少先队队旗迎风飘舞,少先队员们心潮澎湃。
一束束鲜花敬献在烈士墓前,一双双小手紧握着滞重的扫把……
而今,也不过三年的光景,二姨的坟竟成了这般模样:坟头的荆棘密密匝匝,坟边的野草萋萋离离。那些酸枣刺相互缠绕,就象我们牵着手去烈士陵园一样。“奶,俺二姨的坟咋成了这样子了?”“唉,这二年你没来我也没来。”“奶,那你咋不来呢?”奶奶坐在坟前只管用树枝拨着那堆冥钱,冥钱已经燃尽,化作黑色的精灵四处飞扬。苍黄的天上堆着厚重的云,低低地压在头顶。枯黄的树叶瑟瑟作响,在疾风中做着最后的挣扎——整个世界都在奏着一曲无尽的挽歌!
“奶,咱走吧。”奶奶痴痴地坐在那里,仿佛我和我的话都不存在。奶奶常常就这样一坐几个小时,把她的哀思寄托在这无尽而又无奈的肃穆之中!我知道,这是奶奶的心在流泪,她要用这种方式祭奠死者。也许,在奶奶的心里,二姨永运都活着。奶奶来一次,她的年龄就增大一岁。也许,她该做妈妈了,那她的孩子一定和我一般大吧?可是眼前却只有这座坟茔!
不管是仲春还是暮秋,置身此地有的只是那种苍凉的静穆。阳春三月,一年一度的桃花依然盛开,可是生命却枯萎了,生命并不象自然那样循环往复,这是自然对人的嘲讽!人在这里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短暂,尽管时令正是三月,尽管面对的是“永垂不朽”的安慰!暮秋十月,枯藤老树,昏鸦噪晚,阴霾的天空满布着云彩,孤伶伶的野草在风中摇曳——这儿是生命的终点,也仿佛是世界的极致!
“慧敏,妈就要到你的部队去了……你走的时候活蹦乱跳的,才几年的工夫你咋就没了呢?你到底是咋死的,你给妈也托个梦,妈心头的这块石头也就落地了。”回答奶奶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坟边的小草齐刷刷地向一边倾倒。奶奶终于站了起来,望了望那四散飞扬的纸灰,携着我的手踏上了归程。
过罢年,我和奶奶就上了进京的路。
第七章
第七章
我从来也没有去过北京,我看到的北京只是在教科书上,而且仅仅局限在天安门。天安门前那拱形的石桥,石桥前那石头的华表……所以我认为,北京的地方也就是那么大,天安门周围也许是一片汪洋,不是说中南海吗,而毛主席就住在海中央的那个岛上。
但是奶奶说:“北京的地方可大着呢,比咱古城要大多了。”“比古城还大,有钟楼和城墙没有?”“北京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有啥好玩的,不就是个天安门吗!”“你不想去了就回去,小小个娃,话咋这么多的!”我不清楚奶奶为什么发火,但让我回去已不可能:我和奶奶逃难般地上了火车,不仅没有买票,带的钱也不多。我想奶奶是让我明白:象我们这种无票乘车者应当尽量沉默,而我在说了那句话后周围的人都看着我,对面这个女人还露出一副奇怪的笑容。“这娃说话没深没浅的!”奶奶指着我对她说。
我不说话了,默默地望着窗外那灰色的天空。暮霭笼罩了远处的山峦,向着黄色的原野弥漫。贫瘠的山村在暮色中露着悲苦的面容,似乎倾诉着生活的艰辛和凄凉。落日余晖映照下的大河,坦露着黄色的胸膛,义无反顾地向着未知的东方一路流去。列车似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呼着、嘶鸣着,越过河流,越过山川,向着那个陌生的远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疾驰、狂奔!
半夜时分,旅客们入梦后,列车员把两头车门一堵,开始了查票。“请同志们把车票拿出来看一下。喂,醒醒。你的票呢?”列车员和乘警一起向这边走来了!“奶,开始查票了。”我摇了摇奶奶,奶奶打了个激灵,就在包里翻起来。除了那个“病故通知书”外,就是领抚恤金的小本本,还有一沓又薄又软透着斑斑墨痕的纸,再下来就是一些信件。“没有票就赶快下车!”列车员推着一个农村模样的妇女。另有一个青年和乘警反复交涉着:“刚刚上的车,还没有来得及补票呢。”“谁能证明你是刚上的车?”“这左右都能证明。”左右却缄默不语。“像你这种情况必须从始发站补起。”“唉呀,这可不行,我的确是刚刚上的车!”“是刚坐到这儿不久。”终于有人作证了。“你们不是一起的吧?”“不是,我有票。”证明者拿出了票。“那你就从上一站补吧。”青年人终于获救,和乘警一起走了。
窗外,黑沉沉的,似乎是一片旷野。列车也不知怎么,停在了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个妇女已经被赶下车了,我和奶奶也是注定要下去的:黑漆漆的夜,旷野中奔走着我和奶奶……列车员和乘警正向我们走来!“大娘,查票了。”列车员很客气地站在了奶奶面前,而奶奶也正在找“票”,她把那些翻出来的东西全摊到了桌上,有领抚恤金的红本本,有那张病故证明,还有那封信,那鲜红的大印格外夺目:中国人民解放军测绘学院。“这些东西能说明什么呢?”列车员不屑一顾,可是奶奶又抖开了那些纸,那些透着斑斑墨痕的纸——“永垂不朽”赫然呈现在人们面前!
前天,奶奶让大舅到二姨的坟上去照张相。“现在哪儿还有照相机呢,早让他妈拿走了!”大舅指着我说。妈妈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东西,却唯独没有带我。虽然如此,奶奶还是让大舅去,于是大舅就拿回了这些纸……“这么说,你女儿是烈士了,怎么没有烈属证呢?”“我这次去就是……”奶奶说不下去了,用手帕揩着发红的眼睛,列车员却安慰着奶奶:“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想开点儿呢……”
三月的北京,春寒料峭。我和奶奶出了北京站,头顶上那个方形的大表正敲六点,是下午的六点。虽然时间还不是很晚,街上却行人稀少。来自塞外的风,携着尘沙在街上掠过,行人皆驻步揉眼。骑自行车的,歪着头、缩着脖,一不小心就撞着了电话杆……这就是中国的首都,这就是首善之区的北京!天安门在哪里呢?还有那汉白玉的华表和栏杆,还有那泛着粼粼碧波的金水河、以及那拱形的金水桥又在哪里?
我和奶奶在广场站了一会儿,一时竟不知向何处去。我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先到天安门看看吧?”“今天天晚了,风又这么大,改天我再带你去。”风在马路上旋转着、飞扬着,仿佛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