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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连爹也不找了,慌忙转身回到街上。酒楼一片啧啧称奇声。
天更黑了。小宛想着快点回家。从她身后跑来一匹快马,马背上有个公子朝她直笑。小宛也不理睬。但那匹马却横在前方,拦住去路。那个公子跳下马来,摇着扇子朝小宛不安好心地踱过来。她害怕极了,转身就跑。刚跑几步,前面一辆香车拦住去路,她看着那华丽的香车就知道是某位有权势的人物,忙闪身路旁让道。就在这时,后面那位公子追了上来。董小宛吓得尖叫起来。那公子大笑着伸手摸向她的胸脯。
“住手。”香车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喝。随即见香车的挂帘挑起处钻出一位丰韵犹存的美人。董小宛认出那就是有名的柳如是。那位公子显然也认得柳如是,吓得脸都变了色,赶快跳上马,朝黑暗中冲去。蹄声在街面上敲出了几粒火星。董小宛很有礼貌地上前答谢。
柳如是笑吟吟拉住小宛的手。此刻的柳如是已不是几年前小宛在梅林中看见的柳如是了。她已正式嫁给江南文坛领袖且官至礼部侍郎的钱牧斋钱大人,她的威望比当年有过之无不及。董小宛激动异常,眼泪都快掉下来,她觉得柳如是的手依旧像几年前一样柔软温暖。
当柳如是发现小宛竟是她五年前赏梅时碰上的那个美人坯,便深信今日乃是巧遇,二人定有缘份。柳如是看着这娇美的人儿,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爱怜倍增。俩人自此结下非凡的情谊。当时的董小宛还不知道她成名的道路已经铺平了。
柳如是执意要送小宛回家。董小宛第一次坐进了温暖华丽的香车。车夫把响鞭抛向空中,那匹马就拉着两个倾城美人朝前走去。两人在车中依旧牵着手,述说着许多女人话题。
话不多时柳如是已开始为有这样一个气质超群的妹妹而喜悦。
掌灯时,陈大娘没看见董小宛回来,心里万分焦急,不小心一爆裂的灯花落在手臂上,烫得她全身颤抖。随着董小宛越来越美貌出众,陈大娘的心事也越来越重,许多担心常常使她坐立不安。她是个相信命运的女人,命运对她来说是一件实实在在高悬在岁月之上的物件,它随时都会砸下来扭断人的脖子。
陈大娘到大门看了三次。最后一次她干脆走到街角去东张西望,两眼流露出迷茫焦急的神情。不提防街角的王大屠夫从身后走来,顺势摸了一把她的屁股。陈大娘吓了一跳,转身见是王屠夫,便朝那张油腻腻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王屠夫正待发作,却听自家院门传来一声狮吼:“臭男人,还不回来做甚?”王屠夫吐了一下舌头,边走边答道:“来了,来了。”
陈大娘也不理会,回到自家门前。这次干脆就站在门口等,站得累了,她就坐在门槛上,头依在框上。渐渐地一丝睡意袭上眉头,就朦腚胧胧地睡着了。她梦见一朵花顺水飘来,花瓣上有两个露珠,像人的眼睛在闪烁。
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像撒在瓦片上的几颗雨点似的把她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看见一辆香车停在门前。挂帘挑起处,先伸出一条女人的腿,随后钻出一张调皮的脸。陈大娘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乖女,娘担心极了。”
董小宛咯咯地笑。柳如是也从车上下来,叫了声:“大娘。”
陈大娘认得她,受宠若惊地叫了一声:“柳大小姐。”忙上前一把扶住。两下说了几句客套话,柳如是便要告辞。董小宛依依不舍地牵住她的手,柳如是笑吟吟说道:“好妹妹,我会来看你的。”
当香车转过街角消隐不见时,董小宛还痴痴地伫立在冰凉的冷风中,她暗下决心,她也要做柳如是那样的女人。
我一定要像柳如是一样名振秦淮。她想。
董小宛坐在院子中读书,大脚单妈端来一盘梨子。这种刚从海路运来的新鲜鸭梨把她迷住了。她瞧着那淡黄表皮上的几粒褐色小麻点,想起六年前父亲带她去看梅花那天那些四下乱飞的麻雀的背脊,手中这只梨仿佛就有了生机似的在幻觉中飞起来。这时,一个跟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来到院子中,她像麻雀一样惊恐地朝四周张望,然后绕过横在院子中的一条木板凳,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朝董小宛走了过来。
小宛沉迷在自己的幻觉中,没看见这个女孩,直到女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姐”,她才像一只潜水太久而突然钻出水面的水鸟似的从自己的幻觉中抬起头来,两眼还有些迷糊,但她认出这个女孩就是那个叫小梅的女孩。
小梅是个苦命女孩。九岁那年夏天,她父亲提着一根铁棒爬上房顶去赶一群晦气的乌鸦。天空突然一声惊雷,从云端飞出一团球状闪电,红彤彤地带着呼啸声猛击在她父亲的头上。他惊叫一声之后全身就燃烧起来,并从房顶上滚下,房顶上的木椽也被点燃了。小梅的母亲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听得一声炸雷,人都吓呆了。从房顶上滚下来的燃烧着的躯体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她头上,两人摔在一起,被同一团火燃成灰烬。房顶上的火越烧越旺。待邻居们赶来救火时,整个院子已变成了一片火海。当时,小梅正和几个小伙伴在秦淮河边捞小鱼玩,还不知道巨大的痛苦已降临。当她站在黑黝黝的家园的废墟上大声嚎哭时,天下起了大雨。她拒绝了邻居领她避雨的同情的手。小梅的娘舅撑着破旧的油纸伞出现时,她几乎昏倒在地。娘舅扔了伞,一把将她抱住。夜幕之下,微光之中,大雨冲刷着家园的焦土,娘舅抱着她缓缓地走向自己的家门。靠着娘舅的抚养,小梅渐渐长大了。而她的舅母却是个狠心肠的妇人。随着时光的推移,舅母渐渐地露出了她的狰狞面目。小梅在虐待中长大。
今天,她又受了舅母的气,一个人跑到河边,遇到了陈大娘。陈大娘便叫小梅先到自己家里去,并吩咐说:“小宛姐姐会陪你玩的。”
董小宛将手中的鸭梨塞在小梅手中。小梅乖乖地坐下来,低着头默默地吃梨子。这时,一阵秋风从屋脊上刮过来,院子右墙边的一株榆树顺风撒来几十片金色的榆钱叶片。小宛见小梅衣衫单簿,怕她着凉,就收拾了书本邀她进入自己的闺房。点了一支蜡,教她读了一首唐诗:花婵娟,泛春泉;个个婵娟,笼晓烟;妓婵娟,不长妍;月婵娟,真可怜。
夜半姮娥朝太一,人间本自无灵匹。
汉官承宠不名时,飞燕婕妤相妨嫉。
小宛读完,小梅会心地一笑。小宛却觉得她嘴角流露的并不是真正的笑容,而只是她童年的幸福。小宛被自己伤感的想象感动了,也伤感起来,“小梅,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那天,小梅很晚才回家去。董小宛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就想有小梅作伴就好了。
人在孤单的时候就渴望有人作伴。
大脚单妈快四十岁的人了。自从到陈大娘的画舫当了侍女以后,起初,在紧缺人手的时候,也抵挡过几阵风花雪月和巫山云雨。后来有些狎客嫌她太丑,私下里叫陈大娘别让单妈出阵应战,免得伤了欢乐。这话被单妈听见了,她自己也自觉丑陋,便自行回避。陈大娘有时觉得过意不去,便找理由多给她些赏钱。大脚单妈也是女人,毕竟有一些欲念她无法抗拒。特别是弃了画舫搬到院子中来之后的生活,她白天干活忙里忙外倒不觉得,只是夜半吹灯上床之后,常常觉得枕冷孤清。偶尔她也会因为牙关颤栗而将憋了很久的呻吟漏出来,但她很快就管束住了自己。
终于,陈大娘半夜起床小解,经过大脚单妈窗下听到了几声哼哼。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二天早上,陈大娘到灶房帮单妈捡拾杯盘时突然说:“单妈,给你找个老伴怎么样?”
单妈本来就疑心昨夜陈大娘听到了自己的呻吟声,此刻自己的担心得到了证实,那张满是皱纹已经苍老的黄脸上忽然腾起了红云,她羞得用双手捂住脸说:“找什么老伴嘛。”陈大娘见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单妈诺大年纪了还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好笑的也是单妈诺大年纪还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董小宛刚好走到门前,听说“老伴”两个字,不禁一乐,笑嘻嘻地跑进去凑热闹:“对,抖抖抖抖应该找个老伴。”大脚单妈这时已镇定下来,有意把脸一唬道:“没大没小的。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才该找个伴。”董小宛忽然想到了小梅,她说:“我就是想找个伴。”陈大娘和单妈听她这么说,都吃了一惊,只道是小宛有了意中人。单妈想得更远:假如在这个院子里发生了《西厢记》,我怎么办?董小宛见两人发愣,知道发生了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