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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根红线从眼中射出系住了对方怦怦跳动的心。风吹着院中缀着花蕾的石榴树,此刻,那枝条快意地指向天空。刹那间,董小宛觉得自己进入了朝思暮想的梦境。
董小宛牵着冒辟疆的手,引他进入自己的闺房。一股女人的温馨气息弥漫整个房间。心中的欢欣将笑容写在他俩的脸上,就荡起阵阵石子扔进一泓静水,荡起阵阵涟漪。
又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俩人都不觉得拘束。尽心倾述着自己最近的一些生活经历。
说到得意之时,两人笑声朗朗,说到不如意处,则陪着对方暗暗垂泪。惜惜在端茶送水之间,按捺不住内心的窃喜,总在楼梯拐角处独自笑一会儿。
姐姐的幸福当然也是妹妹的幸福。
两人语来话去,竟没说一个情字,而那相思之意,却表达得淋沥尽致。说到在苏州府为冒辟疆凭空添的一段佳话时,冒辟疆便要听《录台蜀妃》。
董小宛走到琴台边,先推开一排小格窗,风吹拂着她头上的青丝,她将发丝朝后理一理,然后缓缓从琴匣中捧出古琴放在长条几上。冒辟疆捧上青铜鹤嘴香炉,点燃一支紫檀香,就在一柱蓝悠悠的香雾升起之时,董小宛的琴声也悠悠响起来。这本是一支足以催人泪下的哀伤曲子,但在这对幸福的人听来却是轻快的,像从荆棘和林木遮挡之下流到阳光中来的一泓山泉,清澈、明亮、沁人心脾。一曲弹罢,冒辟疆抚掌叫好,董小宛娇声笑道:“这可是你的独创啊。”
两人又牵了手站到原先的座椅旁,轻言细语谈笑着彼此的童年趣事。渐渐两人都觉得饿了,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液,彼此听到对方饥肠鸣响,不禁相视一笑。今天,大脚单妈和陈大娘使出了平身绝学,将一桌菜肴精心烹制。整座阁楼弥漫着香味和欢乐。
待众人在餐桌边坐定,惜惜和单妈一下子就上了十二道菜。冒辟疆看了看,都是平常蔬菜,却做得色、香、味俱全。
五颜六色的佳肴,备上细瓷菜盘,经过镶边的名贵生漆染的黑圆桌一衬,更是美不胜收。于是脱口赞叹道:“绝妙的手艺。”
陈大娘和单妈,乐得脸上开花,斟酒时的动作都要恭敬得多。
另一个最快活的人是董旻,而对满桌美味,大家都没举杯时,他已自斟自酌干了三杯。
三杯两盏下肚,惜惜朝董小宛眯眯眼,用教训般的语气问冒辟疆:“冒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小宛姐姐?”
这是个敏感问题,众人都停了杯筷,期待着冒辟疆的答复。董小宛心里怦怦直跳。她拿眼角瞟着冒辟疆,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担心又着急。冒辟疆则只看着面前那半杯酒,墙上一只挂钩的影子投入杯底,恍惚间像一条蛇。席间一片沉默。
陈大娘急了,试探地问道:“冒公子莫不是嫌弃我家小姐出生微贱,有辱家门?”
“不,小生绝无此意。实不相瞒,家中已有妻室,只怕宛君委屈。董姑娘妙龄佳貌,皇帝娘娘都做得。小生一片深情,却未敢奢望要宛君为侧室,故而不敢开口。”
董小宛眉头一皱,皱眉之下依旧悬挂着喜色。她含羞说道:“常言道‘宁为君子妾,勿为庸人妇’,若今身得侍君左右,便做奴婢也可,何忧侧室呢?”
冒辟疆闻言欣喜道:“人生自古难得真情,辟疆不才,当铭心刻骨以报宛君浓情。”
众人俱皆欣喜,嚷着要他俩先喝一杯交杯酒。俩人也不推,站起身来,换了杯盏,待惜惜斟满之后,俩人缠了肘弯,一口喝干杯中酒,然后亮了杯底。众人一片欢笑。
酒足饭饱,天也黑了,就撤了酒席,董旻知趣地溜出门会他新交的一帮朋友去了。陈大娘和单妈自去收拾杯盘。惜惜点亮了四盏宫灯,厅中明晃晃的,洋溢着喜气,董小宛和冒辟疆坐在一边含笑品着茶。
惜惜忙了一阵,凑上来开玩笑说:“冒公子,你在这里私订终身,不怕大嫂骂你?”
董小宛朝惜惜一瞪眼,惜惜一吐舌头,知道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慌忙想走开。冒辟疆自信地说道:“苏元芳通情达理,绝无恶语。”惜惜边走边说道:“太好了。”
冒辟疆忽然一拍腿,说道:“差点忘了。”忙起身走到院子中,董小宛不知他忘了什么,茫然地看着他从马背上取了一件东西走进来。董小宛看着是一首情诗,不禁脸颊飞红,轻轻地敲敲他的肩头。
惜惜本来已走到楼梯口,这时也折回来看了看。她忽然说:“冒公子,这幅字虽有绝妙神韵,但作为定情之物却不妥当。你说对不对?”
“惜妹说得对。”冒辟疆抚额沉吟,却不知送什么好。手臂放下之时,触着胸襟一块硬物,心中一喜,说道:“有了。”
董小宛看他伸手从领口扯出一块深绿的玉佩来,他说道:“这是先帝赐给爷爷的游龙,此乃我家宝物,今送给宛君作定情之物,望要好好珍藏。”然后将玉佩对着宫灯举起。董小宛看见玉佩之中竟有流液像一条小白龙在游动,心知是稀世之宝。冒辟疆轻轻将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她顺势温柔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惜惜在旁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冒辟疆轻抚着她的发丝说道:“明年桃花开时,我就来接你同归如皋。”董小宛心花怒放,全身竟颤栗起来。
惜惜今天特别兴奋,总是想说话。这时插嘴道:“何必要明年,过两天就带姐姐走。”
冒辟疆抚着小宛的发丝,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情意绵绵地说道:“宛君,我因复社之事要去苏州,有幸得遇心中佳人,我也想多呆几天,无奈社务紧急,我明天就要离开苏州了。”
董小宛一听,花容失色,呆住了。惜惜忍耐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董小宛毕竟是非凡的女人,她深知只有以国事为己任的男人最终才会带给她幸福和安宁。
陈大娘听说冒辟疆明天执意要走,已无法挽留,便张罗起香罗锦被之类的床上用品来。
她本是秦淮河的脂粉养大的,深知“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
恰在这时,有人在院门外一边叫着“陈大娘”,一边敲着门。她提着一盏纸糊的小灯笼去开了门,原来是撑船的刘二。
他为人憨厚诚实,靠一条小船维持生计,偶而卖点小菜,且他的船常靠在半塘的小码头,陈大娘因而认得。刘二因今天家中有事,请陈大娘帮忙留心一下他的小船。他朝水边一指道:“就是系在柳树上的那条船。”陈大娘爽快地答应下来。
董小宛和冒辟疆两情缠绵,正牵着手站在花圃边赏花。听见刘二有条空船,两人同时有个想法闪过脑际,相互望了一眼,会心一笑,却什么话都没有说。陈大娘送走刘二,冒辟疆便告诉他想到船上幽会。陈大娘笑着说道:“就你们读书人点子多。”
陈大娘和惜惜先上了船,将刘二铺在中舱中的破棉被卷起,用一条粗麻绳捆在船尾,重新铺上软垫和锦被,连舱口也挂了一条绣着孔雀图案的花窗帘,直到舱中看起来像一条画舫。陈大娘一边布置一边就想起在秦淮河那条属于自己的画舫中的风流青春时光,全身竟有些酥痒难耐。
惜惜挑着一盏灯笼引董小宛和冒辟疆上了小船,然后将灯笼挂在岸边的垂柳上。大脚单妈则端了一盆衣服到码头边假装清洗,实际是给冒公子和小宛望风,若有人误闯花区她也好阻拦一下,以免两人败了兴致。
冒辟疆脱了长衫,从船舷边取下竹竿,用力朝岸上一撑,小船就在一片水声中荡往湖心。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洒下一片银辉。
湖中有个很小的岛,独独只长一棵柳树起来,像一位孤单的丽人站在水中央。冒辟疆站在船头,抛了三次缆绳均未套住树桩。董小宛看见他手中绳圈滴滴哒哒的朝船板上滴下水来。她也走到船头上,船一晃俩人慌忙相互挽扶,然后轻声浅笑,彼此的关怀都令人感动。
她想,这就是相依为命的感觉。
董小宛提着缆绳,站到船头的前沿,前倾着身子,右脚支撑,左脚则向后翘起保持平衡,冒辟疆顺手抓紧她的足踝。
她眼见要挂住树桩,船却突然一晃,人差点掉进水中。
河上回荡着她的惊叫声。
缆绳终于挂住树桩,挂得很稳。
冒辟疆在船头趁机拦腰抱起董小宛。她吊住他的脖子咯咯地娇笑着,不在乎惊动了笼罩在四周的漫漫长夜,船颠得很厉害,他摇摇晃晃将她抱进舱里。
她仰面躺在柔软的锦被上,满面红潮,长长地出着气,双眼亮晶晶的却又有些迷茫地瞧着他,期待着他……
他俩渴望着融为一体。世间的一切仿佛刹那间消失了,天地间只有两个合二为一的灵魂。他抚摸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