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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陪着忠辉和茶阿局到家康面前时,秀忠等人亦在场,好像在请示什么。这样的场面只有在大年初一才能看到。
秀忠、秀康、忠吉同时回头看着忠辉,皆意味深长道:“噢,阿辰,你长大了。”
后来,长安才知,当时他们正在议论被封到水户的信吉的病情,他已病重。但当时长安和忠辉并不知晓。
忠辉来了不久,三人便先后退下。长安兴奋得已快忘乎所以了。
“我有些话与忠辉说,你先退下吧。”长安将浅草府邸和去川中岛的日程作了大致的禀报后,家康便让他退下了。
这也非坏事。长安想,父子之间肯定有些私密话,家康恐是想利用此机教导儿子。这样的话,茶阿局也好提出请求。于是,他暗暗向忠辉和茶阿局递了个眼色,便退下了。
长安退下后,家康的脸立即一沉:“茶阿,你到底是怎生想的?”
“大人的意思……”
“你不知道忠辉多大了吗?”
“啊……”
“他已非孩子了,你这个做母亲的,要跟他到何时?”
茶阿听了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将军大人以为妾身把公子当孩子。呵呵,妾身来不是为这个。”
“那你是来做甚?”
“妾身是为了自己的事。”
家康道:“有事改日再说。水户的信吉病重。”
茶阿局方大吃一惊。
水户信吉生母乃是目下人称下山夫人的阿津摩夫人。因为生母流着武田氏的血,信吉故改姓武田,从小备受宠爱。茶阿局经常拿他与忠辉比较,心中甚是羡慕。
可就这么离开,便错失了良机。一旦与忠辉去了信州,再要求回来,便会让人以为,她是忍受不住乡下的冷清,或是家中不睦。
“唉!”好胜的茶阿局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退却,“妾身更得请求大人了。请大人务必听听。”
“好,长话短说,是对此次改封不满吗?”
“不敢。妾身日夜不敢忘将军大恩,感激都来不及呢。”
“嗯。”家康扭过头。好胜心强的女人往往感情夸张,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力一些。
“大人,妾身生来愚笨,一直都未能体会将军大人苦心。”
“那倒无妨。女人和男子不一样。”
“不,既体会到了,就不能这样下去。将军大人为茶阿安排好了一切,使妾身在这世上便能享受到净土的快乐。可妾身仔细一想,才发现,如今诸政一新,将军大人将再次踏上新的长路。”
家康瞥了一眼茶阿局,没吱声。他深知她一旦开了口,便要道尽。
“然而,妾身又在做什么?在儿女身边享受着天伦之乐。在看到浅草府邸的那一瞬,妾身想,再这样下去,必被佛祖惩罚。大人,妾身以前太粗心,请您宽谅。”
家康惊讶地张大嘴,看着茶阿局。他以为她是想让他提拔什么人,可事情好像并非如此。“哈哈,你是想回到我身边?”
“是。这样无所事事终老一生,才是对神佛的……”
“等等,你要是这样想,不如索性落发为尼,一心供奉佛祖。家康不会有任何怨言。”家康故意冷言冷语嘲弄一番后,方靠近满脸通红的茶阿局。
对于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侮辱了。对一个想回到男子身边的侧室说:即便你落发为尼,我亦无甚怨言!茶阿局自然不会不觉这样的挖苦,她强道:“将军大人虽如此说,茶阿依然于心不安。”
“是因为神佛不会说话,不能抚慰你?”
“不,即便没有妾身这样的人供奉,佛祖身边还有诸佛菩萨。”
“你是说,家康身边的菩萨还不够?”
“大人,妾身也是个女人。”
“所以你才生了辰千代嘛。”
“对于大人身边的年轻女人,妾身不能说毫无感觉。可妾身毕竟已过了那种不知分寸的年纪了。”
“哦。”
“就依大人,让妾身落发吧!然后请立即派妾身去照顾信吉。只要将军还在劳心,茶阿就不能让自己闲着。要是闲着,就逃不过佛祖的惩罚。妾身是悟到这些,才提出请求。”
家康有些惊疑。她好像不是在说谎。原以为她不过是找些借口,以再进内闱,续床笫之欢,事情却大出意料。
家康想象着茶阿局剃光了头发的样子。一个好胜的娇小尼姑,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抬头看着他。原来这个女人还这般年轻啊!然而,她却远离内闱好些年。家康突然自省,方才之言实在残酷,“嗯。这么说,你是想落了发侍奉我?”
“妾身想去照顾信吉。”
“此事你不用管了。信吉……恐怕没救了。”
“啊!这……这是真的?”茶阿局一时忘情,惊讶地往前探探身。她虽有好胜的缺点,但若有心忧,必会忘形。可说她喜欢照拂别人,也可看作是多管闲事,但她身上确有强于常人的母性。
“信吉的事你不必管。既然你想帮我,就回来吧。”
“信吉真的……”
家康故意不答,单是对忠辉道:“忠辉,日后要承担兄长的职责了。此后,母亲就留在城里。你也长大了,去秀忠兄长处打个招呼就回去吧。”
忠辉傲然挺胸,点头。
人情其实难料。始时家康想要斥责茶阿局,把她赶走。可他省得自己错了,遂立时心中生怜,不仅觉得可怜,而且觉得可惜——这样一朵花却被疏远,令其独守空闺,终老一生。
人前好胜的茶阿局在闱中却似另外一人,高高兴兴、服服帖帖,天真无邪、高高兴兴地偎在他怀中,给人奇妙之感。家康最恨那种平时温顺,到了闺闱便欲征服男子的女人。在这一点上,他对茶阿局甚是满意。
家康拿出大鼓小鼓,送给了忠辉。“记住,不可沉溺于小鼓。要做个百姓真心敬慕的领主。领民能否高兴地归顺你,要看你平时对他们是否关心。要是未能得到领民的敬重,你首先要扪心自责: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关心不够?”这样训诫完,家康又叫来长安,对他道:“忠辉性情容貌都和三郎(信康)一模一样,刚直而暴躁,既是长处,也会坏事。凡事绝不可由着他的性子。”之后,便让二人一起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家康与茶阿局,他们长久不曾相对而坐了。他好像在箱子底发现了自己忘记已久的心爱之物,上下打量着茶阿局。茶阿局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茶阿。”
“嗯。”
“你方才说,你已过了那种对年轻女人抱有嫉妒之心的年纪了?”
“是。妾身已得到大人太多的宠爱,这一生无怨无悔了。”
“无怨无悔?”
“是。今后只想一心一意报答大人恩情。”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啊?”
“人怎会这般容易成为圣人?你口中说谎,身体却骗不了人。你整个身子都在悲鸣,发红,变得僵硬。”
“唉,大人您……”
“武士的一生乃是忍耐的较量。恐惧时要告诉自己不惧,疼痛时也要对人展颜欢笑。要是对人发牢骚,在人前流泪,不会招怜,只会遭恨。乱世的男儿,都是这般硬撑过来的。即便是女人,也要有一颗忍耐之心。”
“是。”
“要是像这样全身僵硬、满脸通红,不但不会忍耐,反而会去诅咒别人。你心里还是有对男女之事的欲望啊。”
茶阿局怨恨地暗暗看了看家康,身子比刚才更僵硬,低头不语。
家康有些尴尬:自己怎会说出这等无情之言?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她便能独自承担内庭事务。既然留下她,便当让她安安心心,方是对她的体贴。可自己为何非要令她尴尬?想即此,家康愈发难堪。他明白自己为何说出这等残忍的话来。他是在故意煽动茶阿的情欲之火。满脸通红、低头不语的茶阿局,看起来愈发显得年轻而楚楚可怜。家康对自己虽恨,亦无奈。“唉,茶阿。”
“大人……”
“我不会相信你的谎言。
“妾身必小心谨慎。”
“我非在责备你。”
“是。”
“真是个蠢笨女人啊。你亦不会招来别人的诅咒和怨恨。”
“是。”
“所以,我们和以前一样,每个月聚一两次吧。”
“呀”
“不能太多,我无须多说了。”
“是。”茶阿局有些茫然,然后满脸通红低下头。如此倔强的女人竟哭了起来,泪水啪嗒啪嗒落到膝上。家康慌忙移开视线。
本能地厌恶女人的固执与纠缠,并非家康一人之短。信长便是因为极恶女人的此种癖性,才生起龙阳之好。直到今日,家康才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无比洁净的女人——茶阿局不是回来寻求男欢女爱的。不然,在听到家康之言时,她不会出现这种难以置信的反应。
“哈哈!”家康大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