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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我说阿爱给我启示,是为了天下苍生,要忍人所不能忍。我把你所说的斗换成忍耐便是。茶屋,可对?”
“是……是。”
“可是,关白和我观点一致,现在他不会提出无理要求。此谓尽人事。因此,我打算真心实意去祝贺。他若要我更换领地,只要是为了天下,我绝无二话。”
彦左笑了。他明白了家康和作左卫门话里的意思。他便做一做和事佬,道:“这么说,主公所说和本多大人所言,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
“五十步与百步?”
“假中有真,真中藏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对吧,老先生?”
“休要像和尚那般啰嗦。无论如何,人都要有斗志,这便是天下第一要务!”
“这斗志嘛,”彦左卫门仔细瞅着茶屋,道,“若不是为了天下,斗志不过是匹夫之勇。主公乃是一心一意为了天下苍生。”
“平助!”作左怒道。
“本多大人气消了?”
“想开导老夫?”
“职岂敢!”
“那么,刚才那些话,是与谁讲?”
“那是在下自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铭记不忘。”
作左卫门却对着茶屋长泪直流,“关白大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啊!因为我们拥有令人生畏的士风。”
“不,是骨气!”茶屋四郎次郎大声赞道,“在下也只是耳闻,便说了些不当说的话。现在我安心了。”
“茶屋先生,那些话价值连城啊!专程来此,真是难为了你。至少我彦左卫门知,万一有不测,主公会去北近江,先生会在清洲呼应。”
“这么说,我也面上有光。”茶屋笑道。
“那么,彦左卫门该做什么呢?我是不是当先冲向大坂。哈哈哈,托您的福,我已知当做什么了。”彦左卫门道。
“平助!”家康郑重其事道,“此次进京,你也同去。”
“还是让在下去打仗吧。”
“不,你已被作左的执拗影响,从今日起,多抛头露面,让世人多见识见识你这三河武士才是。”家康说着,看到大家已经疲累不堪,遂满面春风地唤着下人:“准备饭菜。”
茶屋四郎次郎亦方觉腹中饥饿。未时已过,从早上到此时,众人顾不上用饭,一直在热心商谈。
“主公已经下定决心了?”作左卫门问道。茶屋以为谈话终于结束了。
“对,不过你们放心,那样无礼的话,关白怎会出口?”
“茶屋先生也这样说。可是主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会下毒?”家康轻哂。
“在下并非信口开河,不过提醒主公!”作左道。
“老家伙是何意?”
“照这样下去,主公也会慢慢变成如关白一样的狡猾狐狸。”
“嘿,无礼。”
“在下本不想提,可实在担心,忍不住要说。主公最近开口闭口都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
“男儿自当胸怀大志!”
“‘为了天下’这话,乃是关白的口头禅。主公难道未发觉您已像他一样了?”
“作左,不必说了。
“另,此次主公进京,关白定会让您携夫人同去。”
“夫人?”
“是。大政所夫人病了,自会要您带夫人前去探望母亲。”
“哦?”
“还有。到时关白会先以大纳言之位讨好于您,然后提出让夫人留在京城。”
“这个你放心,这样做能让夫人幸福,也是我的福气。
“哼,主公错了!这样做正人老狐狸彀中。等主公回来,老猴子又会提出,夫人想见公子长松丸。无论如何,他们也是母子,主公如何拒绝?如此一来,您就有两个儿子做了人质。”
“哦!哦?”
“接着,便是攻打小田原。秀吉奸猾至极,断不会像今川义元那般让您当先锋,反正这种征战胜局已定。他若要转封领地,或令您去大坂就任,都会让您进退两难。主公为了天下,就必须把天下拱手让给老猴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要赶快回冈崎,着手训练一批到关键之时能派上用场的兵,因为我们必须马上出兵尾张!”作左正说着,侍女们端了饭菜过来,他翻翻白眼,起身,道:“茶屋,我还有些事去办,告辞了。”
茶屋以为家康会叫住作左卫门。可是,家康神色如常,淡淡道:“老头子要去?”接着,又对着作左的背影加了一句:“还是如此性急,莫要勉强!”
饭菜已经奉上,作左却起身就走,实是任性,家康竟也未留他。茶屋正琢磨着,只听家康叹道:“真希望每日不必这般辛苦。”
茶屋惊疑地转头看家康。主公真恼了?
茶屋正这样想,家康对彦左卫门笑道:“平助,你上了岁数,会跟作左一样吗?可要当心啊!”
“真令人高兴。”
“哦?”
“彦左时刻勉励自己,终生当如本多大人那般为人行事。”
“茶屋,听到了吗?”
“是。”
“我家怎的世世代代都有这般怪异之人?关白要是知了,定会震惊不已。家臣在主君面前太过放肆了。”
茶屋恭恭敬敬合掌致意,不发一言。
仍旧是麦饭,还有清澈见底的酱汤,一些酱菜之外,只一条小咸鱼干。
“饭时过了,饿了吧?别客气,随便用。”家康招呼道。
“是,小人先用了。”茶屋四郎次郎道,他突然回想起堺港商家的饭菜。堺港商家请人吃饭,其丰盛不下此处十倍!家康即将成为大纳言,还用这种饭菜,真是可与禅堂生活相比。茶屋以怀疑的眼光扫了二人一眼。彦左卫门自不消说,四十六岁的家康,已甚为满足地拿起了筷子。
据茶屋了解,在商家中,现在还坚持如此朴素生活,而且活得很充盈的,只有本阿弥光二光悦父子。光悦之母妙秀,乃莲如上人的忠实信徒,即使有人送她罕见的珍贵绢布,她也把它分成细细的小巾,分给出入的穷苦工匠的妻女,自己一丝不留。人或说她吝啬,或言她平和,她皆不言,只着棉布粗服。
家康与他们一样,在用度上精打细算,以备不时之需,一心为世人着想,若非如此,便不能这般爽朗。茶屋正想着,家康突然道:“茶屋,对于世人,要多些心思才是啊。”这话太突然,茶屋四郎次郎举着筷子,啊了一声,不解地望着家康。
“其实,有时我会想用些美味佳肴。”
“那是,小人也一样。”
“可是,每当那时,我就会认真思量。当我想进美味时,其实都是在身疲心倦之时。”
“是。”
“人总是易疲倦。”
“是啊,主公上了年纪,当多多保重身体。”
“茶屋,你误会了。”家康微笑,道,“我不是肉身疲倦,是心倦。想用美食之念,均在犹豫不决之时而生。”
“哦。”
“人怎样保养,也不得百岁不死。该老时,必然会老。然,心却可始终不老。”
茶屋不觉放下筷子,端正了坐姿。他觉得理应如此,否则就是失礼,此刻仿佛身在禅堂,听高僧说法。
“奠要拘谨,边吃边说吧。”
“是!”
“我甚感激别人给予的帮助,也不会忽略自己的努力。因此,当我饭菜粗疏时,便是信心十足、不知疲倦之日。”
“小人……明白。”茶屋颤声道。
“这虽不是美味佳肴,我却觉得甚好。对我来说,粗茶淡饭乃是比山珍海味更美的佳肴。”
“主公真有神佛之心啊!”
“不过,只要百姓还在受苦,我就必须想着他们,不敢穷奢极欲。百姓亦是天子子民啊!”
“是。”
“一旦想着奢糜之事,就会忘记大志。如何?这顿饭还不至那般不堪吧?”
茶屋四郎次郎这才真正明白家康以天下苍生为念之心。主公的真诚是何等严肃啊!彦左卫门刚才说,真心即假意,假意即真心。可是,家康的诚挚几已入骨髓。茶屋想起了秀吉的奢华,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第三十四章 假戏真做
茶屋四郎次郎正要出骏府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因此停下脚步——他想到了纳屋蕉庵之女木实。当然,此事并未对蕉庵及木实提过,可是考虑到细川忠兴夫人的想法,若德川家康不反对,便可提出让木实来侍奉他,蕉庵恐也不会反对,因此事对堺港人、家康和茶屋,均无坏处。
可是在城中,他并无机会谈及此事。作左卫门和家康的理论,家康失去西乡局的忧伤,在简单的饭菜前的表白,至今还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不必特意回去跟家康说,待他进京时再说也罢。最近家康定会进京祝贺秀吉凯旋。茶屋这么想着,正要出城,一名武士带着三个步卒来到门前,下马,快步走了过来。茶屋低头避到一旁。
“哦?这不是茶屋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