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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六望着窗外的天空,静静地摇摇头,“久六并无父母。”
“哈哈哈……”云水突然高声笑道,“不论是谁,终有一死。我们所要谈论的,便是如何在有生之年去救助那些命不该绝的人。究竟谁能掌管天下?”
云水边说边向口中塞进两个无花果,然后将手掌伸到波太郎面前,“斋藤、松永、今川、北条、武田、长尾,”他掰着手指头,“这些人我大都见过,无不器量狭小。只是织田氏的情况我不太了解。”
波太郎道:“武田、长尾和织田,必须联起手来。”
“你的意思是,今川氏和织田氏的决战不可避免?”
“他们不决战,武田、长尾和织田就不能联手。”
“联起手来又如何?”
“武田……”波太郎忽然刹住话头,回头看着久六,“你怎么想?真想再见见竹千代。你还记得吗,在古渡见到信长时,他说自己真正的对手,只有竹千代一人。”
久六紧紧地盯着波太郎,长长吐了口气。
云水和尚原乃比睿山的僧人随风,性情豪放,喜欢高谈阔论,曾放言要继承佛祖伟业,游历诸国。听到波太郎问久六的话,他轻蔑地笑道:“水野氏未脱离俗世之情。”
波太郎不睬,仍对久六道:“信长……昔日的吉法师,你看怎样?”
“信长是个伟丈夫。”久六答道,“他说,不会将冈崎人当作敌人……如与冈崎人为敌,则尾张必将危险。他对竹千代的评价似过高了。”
波太郎点头,“你也这么看?他有意联合美浓的斋藤道三。我们的愿望终于还是在尾张的土地上初现端倪。”
“不不,这么说为时尚早。”随风敲了敲自己盘起的腿,“我并不指竹千代,在游历诸国之时,我发现了两颗珍珠。”
“两颗珍珠?”
“一颗在美浓,一颗在骏河。”
“美浓?你是指斋藤氏吗?”
“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叫十兵卫。”
“哦。”波太郎双目放光。
“那么,和尚如何待那个英才?”
“我把他送到了比睿山,想让他领悟释迦佛祖之志。”
“那骏河的珍珠呢?”
“我把他带来了,让你们看看。我要向他讲授天下兴亡之道,让他了解历史变迁,将他留在我身边。”
“他出生于什么人家?”
“不知道。好像出生在曳马野的木匠家,靠卖针度日,是个四海为家的流浪者。”
“和尚究竟看中他哪一点?”
“他对于如今时局颇有见地,让我叹服。另外,他在劳作之时,身、心、能自然合一。”
久六默默无语,对波太郎和云水之间的谈话置若罔闻,单是久久注视着窗外。
“那个小和尚就是你带过来的那颗珍珠吗?”
“不错。刚到此地,就马上开始打扫院子。他说话极有意思。他说,即使针卖不出去,也不会饿肚子,还向我传授此妙法。
“不饿肚子的妙法?”
“对……”随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高声笑道:“打扫茅厕啊。只要能够打扫茅厕便不会饿。这可见他的决心。到哪里都能活下去。这么一说,我便看到了他的志向抱负。”
正说到此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进来招呼道:“山芋做好了,请用餐。”他表情严肃地捧着火盆进到室内,长相活像只猴子。久六不禁惊讶地再次打量着他。
眼前这个身高仅五尺左右的小个男子,久六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看上去是个年轻人,却又不像,眉间堆着皱纹,两眼不时射出锐利的光芒。久六想起来,他确实曾多次见过这个人,当时觉得他形象猥琐,一度对他产生警惕,甚至曾打探过他的底细。
在风起云涌的时代,门阀制度崩溃,各个阶层的各种各样的人物开始崭露头角。信长拥有充满奇思妙想的头脑和超凡脱俗的性格,自然是个中翘楚,而他的岳父斋藤道三,初时只不过一个走街串巷的卖油郎。“快来快来,我卖油绝不缺斤少两。你们看看这一文钱的钱孔,要是有一滴油溢出孔外,分文不收。”
就是那样一个卖油郎,竟将美浓纳入囊中。
随风也是随风云而起之人。像他这种胸怀大志、周游四方的流浪和尚,近来明显增多。这个长得像猴子一般的小个子男人,难道也是其中一员吗?
“我在那古野、刈谷和冈崎多次见过你吧?”久六问道。
“是。我卖针到过骏河、远江。”
“你出生何处?”
“尾张中村。”
“你叫什么?”
被连连追问,长得如猴子的年轻人突然笑起来,“请不必担心。我绝不是织田氏的探子。”
“我在问你名字。”
“他还不配拥有名字。村里人都称他日吉,也有呼为小猿的……他的亡父曾经是织田氏的下级武士,他在这一带被呼为针猿。”
“那么,你修习何种武艺?”
“哎呀,修武艺……还早着呢。我还什么都不懂,一切都要从今日开始,请多多指教。”
久六忽然回头看了看波太郎,波太郎目光如剑,紧紧盯着年轻人。
“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波太郎道,“你想去何处当差?有无让你看得上眼的主人?”
“呵呵,”那年轻人又出声笑了,声音却很清澈,“我去过许多地方,最后,还是觉得尾张好。”
“哦?说来听听。”
“土地丰饶,距京城近,有一处让我最为满意。”
“什么?”
“信长的发型。如果要当差,当侍奉这样的人。但梳这种奇怪发型的人大概不会轻易接纳我这个扫茅厕的。”说到这里,他迅速从火盆里取出山芋,利落地剥去皮,然后大口大口吃起来,“我已经尝过,各位不要客气,请用吧。”
久六和波太郎相视苦笑。这个年轻人支退了久六的下人,自己将食物端了上来,言谈举止里,透着对人的揣摩和接近。虽只是一个下人,举手投足却又落落大方,真是大胆……波太郎想到此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这样的人越多,新时代就会来得越早,他坚信这一点。“你刚才说甚为满意信长的发型。除此之外,你主要喜欢他什么?”
“首先,各地武将纷纷加强防备、广设关卡之时,他却发布命令,允许各国人自由出入尾张……其器量自不可同日而语。”看到这年轻人大胆发表意见,随风很是得意,“如何,不是普通的猴子吧?”
波太郎禁不住探出身来,“这一命令让信长得到了什么?”
“他得到了百姓的感激之情。各地关卡征收的关税,让过往客商头疼不已。尾张没有这种烦恼,各国商人就会云集尾张。而从繁荣的商市活动中得到的好处,绝非通关税和过桥费能比拟……况且,这也表明,他根本不将密探放在眼中,而是将武备暴露在众人面前。这是一种赤裸裸的信心。”猴子越来越慷慨激昂,波太郎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如此,我便推荐你到织田氏去当差如何?”
“啊?”那年轻人难以置信地竖起耳朵,但紧接着便嘿嘿笑道:“恐你们没有那种能耐。”
“若是有,你又将如何?”
“即使有,我也不会求你们。那样的话,信长大概会……认为我在依靠别人。信长不久就要兴起一场更汹涌的波涛,在这场波涛中,他肯定需要我。”
“什么?他所兴起的波涛,需要你?”久六不肯相信。
小猴子呵呵笑了,和刚才判若两人。“是。今后恐怕会不断有大风大浪,直到天下平定。”
“你是指今川氏和织田氏的冲突吗?”
“是。信长只要活着,绝不会向今川义元称臣;同样,今川义元也决不愿意跪倒在信长的旗下。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战争注定异常激烈,之后会有一方从世上消失。既然结局如此,在没有任何一方绝对强大的时日内,互相争斗,也便符合了天下常理。”
“你是在等待那场决战吗?”
“噢……无论在大高还是鸣海,只要暗中……无论做点什么,都无异于点着了导火索。”一番豪言壮语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凄厉,看看波太郎,又瞧瞧久六,最后将目光转向了随风。
的确不是个寻常和尚!波太郎静静地闭上眼。他对于时下局势的见解,与这个小和尚如出一辙。洞见历史趋势和脉络,为下一个时代的到来作准备的人,就可以被称为贤者;能够从贤者之计,爱民如子,布武平乱,即为风云之名将。
波太郎接受了平手政秀的请求,不遗余力地向吉法师传授上述见解。但那个已成长为信长的吉法师,显然出乎他的预料,令他自叹弗如。
他曾经呵斥吉法师:“扔掉旧东西!”
那句呵斥的背后,是对已经苍白无力的贵族文化的抛弃和嘲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