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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千代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他这才明白义元话中的深意。他明白了义元所谓的“烈马”,不足亲永马厩里的马,而是阿鹤。
“大人!”竹千代高声叫道。他全身冒汗。真是可笑!义元认为竹千代已和阿鹤私订终身,于是义正词严,而竹千代却在想着马厩里的马……竹千代想说义元误会了,但终是忍住。他的内心,各种想法如电光石火般激烈碰撞,不由生出警惕之心。这究竟是义元的误解呢,还是一个阴谋?
若他回答不当,将被义元逼到更加尴尬的境地,那些为他呕心沥血、苦苦挣扎着的家臣们,将如何是好?
“哈哈哈……”义元放声大笑,“看你脸红成那样,好好……不愧是阿鹤。”
其实,义元除了想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度量之外,还饶有兴趣地想从这个异常冷静的小家伙身上窥探一些女人的秘密。部分原因是义元自己的夫人也像匹烈马,经常让他感到手足无措,大概由于她是武田信虎的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勇气之故。
“别碰我,去找你那些侍童吧。”
心情不快的时候,她总是直率地拒绝义元。因为曾经在寺院待过的义元耽于男色,宠幸许多侍童。这样做的结果,是令义元更加觉得女人难以理喻,从而越来越喜好男色。侍童对于主人的感情是出于渴慕和忠诚,是一种奴隶式的献身行为,但女人的感情却绝非如此。女人喜欢耍弄手腕,争风吃醋,且目光短浅。就连氏真,也开始厌烦起女人来,感慨“还是男人好”。在义元眼中,长大成人的阿鹤,是具有典型女人气质的女子,而这三河的小家伙,居然轻易就驯服了她。
“她最初是不是很老实,渐渐就不听话了,或者,在你面前特别顺从?”
竹千代一边匆匆忙忙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一边嘴上胡乱应着:“是。”
“是?那么老实……最初是你主动搭讪的,还是她?”
“啊,这……”
“是阿鹤吧,她毕竟年龄大些。”
“不……是竹千代主动的。”
她和氏真一起坐在岩石上……一阵剧烈的冲动,让他真想解释这一切,但他很快在内心作出了决定。
他背后,是每天忍受着流民般的痛苦生活、一心盼望他能够早日回藩的家臣们。他绝不能因言语不当而惹恼义元。既然义元喜欢那种事,误解、撒谎又有何要紧?一旦作出决定,竹千代顿时心头一松,“竹千代记性不好,已经记不大清了。”
“你这个小子,”
义元笑了,“好辩才,老成得像个老头儿。如果不是你的家臣们唆使,你会轻易忘掉?”
“不关他们的事。”
“到底是谁主动的?”
“就请大人明察。”竹千代尽量扮出一个卑微的臣子的模样。一定要忍耐……他叮嘱自己,但同时,一丝霸气涌上心头,他鄙视眼前威镇八方的人物。
义元突然眯起眼,击了击掌,“我想起一件大事,你先下去吧。”竹千代郑重地施了一礼,跟在侍童身后,向门口走去。究竟是纠正这种误解,还是随它去?竹千代心中犹豫未决时,已经到了走廊下。那个叫菊丸的侍童转过身来,小声问道:“竹千代公子,主公是不是让你到他身边伺候呀?”他眼里充满嫉妒之色,竹千代没有看他,只摇了摇头。
第四章 人初故事
樱花已凋落了,窗外的山上落满了花瓣。霭霭暮色中,樱花瓣也已逐渐模糊。窗外徐徐飘进一张白纸片,如蝴蝶一般。阿龟大为惶恐。是一封信。她猛地站起,向窗外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如箭矢般迅速消失在邻家的菜园中。
此时的武士家并没有严厉家风和法度,年轻人之间的交往很自由。即使那样,仍然很少有人胆大到偷偷潜入别人府邸,私自投递情书。
阿龟的婚期已定,她就要和青春作别了。作为足利家的后代,这个闻名三河的吉良家的小姐,如同义元的人质一般,在骏府被抚养成人。她居住的是与骏府城风格迥异的临时建筑,处处洋溢着京都韵味,表现出府邸主人对于故乡的怀念。
究竟是谁呢?阿龟并未马上打开那封信,而是悄悄躲到窗户下。她觉得,那人还埋伏在菜园中偷窥她。难道是他知道自己婚期已定,才特意送来信儿?考虑半晌,阿龟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她忽然想到,胆敢这么莽撞行事的,只能是竹千代。
但取出信纸时,阿龟忽然呆住了。并非竹千代的字迹,说话也很是随意,信的结尾处署着“阿鹤”。“竹千代的文风可不如此,大概让你失望了吧。马上到少将宫老松的背阴处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似是与她如姐妹般亲密的阿鹤,在故意捉弄她。
阿龟再次看了看外面,轻轻打开隔扇。天色已暗,但是这座府邸在义元的严密守护下,倒没有必要担心安全。“啊,真香……”阿龟不禁叹道。紫丁香似已开放了,连它周围的暮色都好像正吹奏着甜美的春之乐曲。她悄悄打开柴门,向菜园方向走去。想到熟悉这一带地形的阿鹤也许会突然跳出来吓她,阿龟故意压低了脚步声,直到走出菜园。
“在老松背阴处……”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抬头望望天色。没有月亮,夜色中湿气深重。她不禁拉起衣袖,快步跑了起来。
老松树枝繁叶茂,牢牢地覆盖住了洗手井旁边的小水池。阿龟兴冲冲跑到树下。
“阿鹤。”她叫道。一个身影从水池边站了起来。
“啊?竹千代公子!”阿龟站住,满眼嗔怒。那么,信到底是阿鹤写的,还是竹千代写的,她忽然迷惑起来。竹千代大步走到阿龟身边,道:“信中大概已经写了吧,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阿龟有点失望,又有点气愤。“那么书信是竹千代公子的恶作剧了?”她带着质问的语气。
“不。”竹千代摇摇头,“上面清楚地写着‘阿鹤’二字。”
“当真是阿鹤……但公子为何会到此地?”
竹千代好像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抬头望着暮色苍茫的富士山。“不热也不凉,难道不是个好季节吗,阿龟?”
阿龟苦笑道:“我是问公子为何到此处?”
“这……”竹千代盯着自己脚下,“快看快看,乌龟在玩耍呢,看,在那里——”
阿龟哑然失笑。竹千代童稚般的天真与俏皮,冒充别人约会女子的莽撞,都令她忍俊不禁。“公子。你会成为东海道第一弓箭手吗?”
“嗯。能,肯定能。”
“一个弓箭神手居然假冒别人写信……可不像大丈夫所为呀。”
“不是假冒,那是阿鹤的手迹。”
“真的?那阿鹤在哪里呢?还是不要撒谎的好。”
“我没有撒谎!”
“哎呀,你真顽固!”
“没有撒谎!”竹千代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知何时,他又向阿龟靠近了些,“那的确是阿鹤亲子写的。”
“什么?”
“因为我拜托她写的。绝不是撒谎。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为妻。”
“你……”
“对她说明我的心迹后,阿鹤就为我写了那封信。但她写完后,却又说不愿意来,让我代替她来和你见面……我就一人来了。阿龟,我竹千代早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将。我决不撒谎。你明白吗,阿龟?”
阿龟拼命想将手抽回来,可是已被竹千代紧紧攥住,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她脸颊通红,一双大眼睛如星辰般闪闪发光,呼吸也急促起来,“竹千代公子,请放开我!”
“不!”
“你为何还说那些不明事理的话呢?快放开我!”
“不!除非你说喜欢我,否则我绝不放手。”
阿龟用衣袖掩住嘴,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阿龟,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想要的,我定会设法找到送给你。”阿龟觉得不应继续微笑了。
“我绝不讨厌公子你。但还是希望你冷静考虑。公子还是个寄居在骏府的三河客人,况且还没有举行元服仪式呢。”
“所以,我才向你保证,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将……”
“请等等……”阿龟渐渐可怜起竹千代来。能否成为天下第一大将姑且不论,可目前的情形是:他是一个武将,是个生死全系于义元一念、命运多舛的人质。想到此处,阿龟倒先悲伤起来。她忽将另一只手也放到了竹千代手中。他们默默地沿着水边并排前行,少将宫神庙后面的林木,枝叶繁茂。
“公子,人世真是无常,令人悲伤呀!”
“是。”
“既要讲义理,又需时刻忍耐。阿龟说的话,公子能听吗?”
“不。”竹千代紧紧抓住阿龟的手,用力摇着头,“我不听。我只是喜欢你。”
“唉。”
“我喜欢你,不愿意想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