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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蜘蛛的人-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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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个大男人,连这点子勇气都没有。〃

这话有些不祥之象,说真的,我当时就有所觉察。几天前,附近的农业大学里一个保姆自杀了,她可是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那她又为哪般?

她可以说死于破〃四旧〃。近日来这场群众运动又揭开了一个新篇章,其实这倒有点合乎我的想法:过去资产阶级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让别人伺候。新社会这种生活方式应该彻底破除,劳动人民不应再受资本家的剥削。于是定下个新规则,规定资本家不准雇保姆,而不是资本家的实际上也雇不成保姆,因为雇了保姆就意味着你成了资产阶级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这样一来等于说什么家庭都不允许雇佣保姆了。

结果就逼死了那位老太太。她没了工作,又没孩子赡养她,就算存下一点儿养老的钱,另一个新规定又把这些钱冻结在银行里。

二姨也面临着完全同样的窘境。她来我家时才46岁,现在她62岁,儿子死了,女儿又音讯全无,按说她已步入老年了。目前她所有的钱都冻结在银行里,能不能、什么时候能取出这笔钱,都是未知数。红卫兵定出的要所有保姆走人的期限却越来越近,二姨教我感到不安,我怕看她的眼睛,它们看上去一下子离我非常遥远,似乎存在于另一世界,我捕捉不到她的目光,而且她还总说些奇怪的话,诸如决心什么的,她不是也……?

二姨走的前一晚(幸而她还留着老房子,不致无家可归),父亲把全家召集在一起,十分严肃地向二姨保证,只要她活一天,我们就赡养她一天。虽然她现在不得不离开,但她永远是我家一员,她不必为老来无靠担忧。

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至今我仍为30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夜父亲说的这番话叫好。那时北京就有成千上万名保姆被赶出雇主的家门,全国就更不计其数了,但能作出父亲那番慷慨承诺的雇主能有几人?

二姨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很感动。此后她便一心一意把我家当成了她自己的家。她不是负担,而是支柱,在我家风雨飘摇的10余年中,为我们苦苦撑着它,直到耗尽全部精力。

14 红卫兵不言性

二姨走后,我回家次数愈见其少。家,不再是我一度流连不舍的避风港,却成了是非丛集的烦恼巢,许多事我都爱莫能助,住在这儿往往还一夕数惊。既然如此,何不抽身远避呢?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

从8月起,红卫兵可以免费乘车,全国性的大串联开始了,我们的任务是煽风点火,把这场革命推向全国。我们是火种,毛主席是春风。春风猎猎,笛声长鸣,只待找到一个目的地我们就要启程了。

我选中了广州,一个亚热带城市。珠江两岸,椰子树高高成行,棕榈叶迎风沙沙作响。一百多年前,道光皇帝的钦差大臣林则徐在此销毁外国人的鸦片烟;其后,为推翻清帝制,志士起义,七十二先烈为一个共和国的梦想捐躯沙场。对我来说,广州的魅力主要在于它的地理位置,它在祖国的南端,远离北京,我在那儿闹完了革命,回家的路上,可以尽情饱览沿途风光。

决心已定,我问我的红卫兵伙伴都打算去哪儿,有人说去上海,有人要去湖南,去四川,还有人去东北。一个女孩说她准备去西藏,那得花一个月时间才能到达拉萨。也有说想去云南,看能否过境去越南打美帝。最后,一零一中有将近30人打算去广州,我们编了一个战斗队。

过了一晚,车票便弄到手了,我们准备好了第二天出发。这次出门行程四千多公里,我们却全部轻装上阵。我带的全部物品是一本小红书、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两套内衣裤、一条毛巾、一把牙刷和一支牙膏,再就是父亲给我的30元钱。一只绿色的挎包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全装进去还绰绰有余。

我们不是观光客,出门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我们是一群战士出征,向旧世界宣战。事实上,我们中的许多人都认为这次征程将成为我们人生道路的转折点,是我们〃职业革命家〃生涯的第一步。

从今往后,我们不必只是羡慕父辈在革命战争中的英雄行为,不必再为自己出生太迟而遗憾。像我们景仰的革命先烈一样,我们奔向黑暗势力猖獗、危机四伏的地方,我们要发动群众,组织群众,挖出隐藏的敌人,为文化革命的最后胜利不惜流血牺牲。

火车在傍晚时分驶离北京,我们弄到的是硬卧票,在车上睡了一夜。次日黎明我即醒来,大兴奋了,不想再睡。我凭窗而坐,左手支着窗沿,清凉的晨风扑进车厢,拂动着我的红卫兵袖章,把它变成了一小团熊熊的火焰。我摘下军帽,任风吹乱我的发梢。

这时我的头发已经剪得很短,头顶上约莫寸把长,下边更短,而我还不算一零一中最激进的女将,我知道有几个女孩把头发剃光,她们很以此为骄傲。我佩服她们的勇气,自己却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头发短了不算,我的脸也晒得黝黑,四肢结实而灵活。我骑车在北京大街小巷穿行了两个月,炼得一身紧绷绷的肌肉。我的衣服成天散发着汗味,指甲藏垢,脱下球鞋来臭气熏天,不比男生逊色。我知道如果母亲和二姨见我这副模样,她们一定大惊失色。但我偏就喜欢这副模样!

过了一会,10岁光景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走到我跟前,我给了他们几块糖,他们管我叫〃红卫兵叔叔〃,连他们的妈妈坐在我对面,也没有注意到我不是〃叔叔〃,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没有纠正他们的误会,甚至无缘无故地喜欢这两个孩子这么称呼我,尽管我只比他们大四、五岁。

广播说开始供应早餐,队里的3个红卫兵自告奋勇去餐车为大伙买盒饭。后来我们问多少钱,他们却说:〃免了吧,钱算什么,私有观念已经过时,你我的钱不就是大伙儿的?既然咱们是战友,就是一家人。〃我们都认为这主意不错,之后大家便轮流买饭。

两餐之间没什么可干的,只好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旅途漫长,40多小时后才到广州。就这么干坐实在无聊,我们决定在车上闹一番革命。

我们的计划是在卧铺车厢调查旅客的出身和阶级成分,叫那些成分不好的旅客让铺位给坐硬座的工农兵旅客。说干就干,而今我们不需要浪费时间征得任何人同意。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是他老人家的〃红小鬼〃,他把大权交给我们,我们只听他的号令。

不到一小时,我们就把卧铺车厢清了场,至少是基本清理干净了。原来旅客中几乎一半都有问题,我们勒令他们离开,他们也不争辩,拿上行李走人。但有5个上海男女青年却很刺头。

因为这几个人不理解我们革命行动的意义,我们决定和他们论论理。

〃工人、贫下中农是国家的主人,他们旅行的时候就应该像一个主人的样子,而不能只当二三等公民。你们想想,这辆火车上有年纪大的,有身体不好的,有拖儿带女的,你们年轻力壮,让他们在硬板凳上坐两个晚上,你们却舒舒服服躺着,这应该么?〃

〃话可不能这么讲,〃其中一人反唇相讥,〃我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对。他们想舒服,也可以买卧铺票睡到这儿来,他们想省钱,这才买硬座。既然他们要省钱,你们就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至于我们,我们就是想旅行得舒服一点,我们的权利受法律保护,而法律是神圣的。〃我们开始在已经空了一半的卧铺车厢里辩了起来,红卫兵在过去两个月没学别的,就学如何辩论。我们都喜欢把事情争个水落石出。

〃你说法律是神圣的,这并不全对,〃我针尖对麦芒地反驳道,〃不是所有法律都能称得上神圣,我们得先作一番阶级分析。如果为保护资本家和地主阶级权益而制定的法律,对革命人民来说就谈不上神圣二字。我们应该反对它们!废除它们!这是革命的宗旨!否则旧的制度怎么能够推翻?工人农民怎么能够当家作主?新中国又从何诞生?我们又怎么解放全人类?……〃

唇枪舌剑就此展开,我认为我们的观点很有说服力,如果对方不接受,那是他们缺乏无产阶级感情。毕竟他们是小资产阶级出身。现在他们没话说了,但他们并不打算让步。过了几分钟,其中一个突然说:

〃既然你说了让位给工人农民是革命行动而不是受惩罚,那你们自己怎么不让?为什么光勒令别人这么做?你们比我们更年轻!你们也不需要睡卧铺。红卫兵应该对工人农民怀有最深的感情,红卫兵要做其他人的榜样。要让你们先让!〃

听了这番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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