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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言报。”
苏代目光一闪:“公却如何知我必将出使秦国?”
甘茂笑道:“齐国要灭宋,宋国却要亲秦,齐国不说通秦国,如何却灭得宋国?”
“如此说来,阁下使齐,使命便是遏制齐国?”苏代目光骤然凌厉。
甘茂悠然一笑:“名义如此,实则避祸,君当鉴谅。”
苏代沉吟不语,手中捧着茶盏,眼光却只是看着甘茂。沉默片刻,甘茂决然道:“君若助我,我必助公!”苏代笑道:“公无余光,何以助我?”甘茂叹息笑道:“虽无余光新织,却有陈年老布,如何?”苏代大笑起身:“好!公且安歇驿馆,过得三两日,夷射自会引公晋见齐王。”甘茂顺势问道:“一介主客吏,竟能越过上卿,直然面君?”苏代却是一挥手:“公但在齐,日后自知,何须心急?告辞。”说罢竟是飘然而去。
甘茂却是难以安枕,便在庭院看着天上明月反复转悠。看来,自己日后便要做逃国之臣了。虽说此等事自春秋以来屡见不鲜,单是那个犀首,就先后在十多个邦国任职,反倒是名望越来越高。但甘茂明白,大凡如犀首那样的逃国名士,多半是因为大材小用而走,走得理直气壮,自然落下了大才高风的口碑,他国重用也会毫无忌讳。可是,象自己这种做了丞相上将军还要逃国的权臣名士,却是少而又少,战国以来,也就一个吴起而已。但吴起却是一个特例:文可安邦治国,武可开疆拓土,出走楚国依旧是令尹权臣,数年变法使楚国强盛,率军大败中原诸侯而使楚国大出天下。如此千古难逢的大才能臣,纵然逃国,各国也视若珍宝。与吴起相比,自己简直就不值一提,既没有治国业绩,又没有名将战功,凭甚他国要再次重用你?对苏代折节相求,也实在是无可奈何了。苏代似乎愿意帮他脱困,可是看苏代的样子,也期待他必须有所回报。他也清楚,作为苏代这样的人物,不是几样珍宝所能回报的,他要的是功业襄助!往好处说,他甘茂必须辅助苏代建功立业。往不好处说,他甘茂必须做苏代手中的棋子甚至是工具,听凭他的摆布!拒绝么?自己何处安身?接受么?真是心有不甘……反复琢磨,甘茂还是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不知不觉间天竟是亮了。
囫囵睡到午时,老仆匆匆来到面前:“禀报家主:诸侯主客夷射留下一书走了。”
“夷射?他来过?如何不叫醒我?”甘茂懵懂间有些惊讶。
“主客吏不让叫醒家主。这是留书。”老仆是从下蔡老家带出来的老人,不管甘茂做多大的官儿,他只叫甘茂做家主,绝没有第二种称呼。
甘茂一看这个竹管带有“诸侯主客”的泥封,便认定是官文公事,及至抽出羊皮纸一看,眼睛却顿时放出了光彩。纸上两行大字是:“孟尝君闻公入齐,欲与公晤面一叙。晚来时分,夷射当接公前往。”甘茂连着在大厅转了几个圈子,才回过神来仔细揣摩这件事的意味儿。
苏秦死后,孟尝君很是被年老昏聩的齐宣王冷落了一阵子,只有回薛邑封地带着一班门客竟日狩猎较武。可新齐王田地即位后,孟尝君却又成了齐国柱石。中原流传的说法是:这个新齐王雄心勃勃,决意一统天下,所以重新起用孟尝君为丞相总领国政、苏代为上卿主理邦交、田轸为上将军担征战大任,加上新君齐湣王自己这匹辕马,齐国这驷马战车要踏平天下。
可甘茂断事,却是历来不看这些大政征候,而是更重视那些隐秘的背后纠结。秦惠王曾经说他“权谋为体,非正才大道”,所以虽然有张仪举荐,甘茂也只做了长史。但不管别人如何品评,甘茂却坚信这些隐秘的利害连结是权力分配的根本。在有心离秦之后,他便派出了秘密斥候打探齐国内情,报来的消息却说:本来齐国的几个老臣都反对孟尝君为相,理由是孟尝君不善治国理政;可齐湣王秉性武勇刚烈,喜欢交结猛士豪客,更喜欢名车骏马与美女,与深谙此道的孟尝君意气相投,竟是不顾老臣反对,一力起用了孟尝君。
甘茂据此推测:不管真相如何,孟尝君目下都是齐国第一个炙手可热的权臣无疑。他与苏秦休戚与共,与苏代自然也必是交谊深厚,此两人同盟又必是以孟尝君为根基。如此一来,孟尝君的权力便会更加稳固,唯一缺憾便是没有军权。而齐国的军权自田忌孙膑之后,历来都是国君亲掌,上将军只是战时带兵打仗而已,对国政的左右没有多大力量。从实际上看,孟尝君的权力比齐宣王时大出了许多,甚至可以说,孟尝君就是半个齐国!
如此一个孟尝君,为何要在公事法度之外见他?按照齐国法度:时节来往,由执掌邦交的大臣处置,大事不决,可报丞相或国君。苏代目下是邦交大臣,已与自己晤面,也知道了自己处境,在没有妥当谋划之前,苏代当不会将自己直接推给孟尝君。看境况,只能是夷射报给了孟尝君,而孟尝君自己决意要私下会晤甘茂。
思忖良久,甘茂心中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屋顶的一抹晚霞刚刚褪去,辚辚轺车便驶到了驿馆门前。驿丞大为惊喜,还没进头等庭院,尖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孟尝君驷马轺车到!有请特使大人——!”甘茂却是从容含笑,赏赐了驿丞两个金饼,便带了两个护卫骑士来到驿馆大门;抬头一看,一辆锃亮的青铜轺车便在车马场中央,车厢宽大,伞盖竟是六尺有余,四匹一色的火红色骏马昂首嘶鸣,在暮色中却是分外鲜亮精神。再看驭手座上,竟是夷射亲自驾车!
见甘茂出门,夷射将轺车一圈,便辚辚来到面前拱手道:“小吏夷射,恭迎丞相!”
一看如此车马,如此迎客吏,甘茂便知孟尝君仍然将自己做秦国丞相礼遇,心中一热,面上却只拱手淡淡笑道:“多谢诸侯主客了。”向侧门出来的两名护卫骑士一挥手,便跨上了宽大舒适的轺车,手扶伞盖,脚下轻轻一点。夷射便一抖马缰,四匹火红色骏马竟同时出蹄,轻盈走马,沓沓马蹄伴着辚辚车轮,竟是平稳得令人心醉。甘茂心中不禁便是喟然一叹:“大丈夫者,高车骏马也!如此日月,却不知能有几多?”
轺车始终行驶没有车马行人的僻静小巷,拐得几个弯子,便进了一条幽深的石板街,来到一座石砌门楼前停了下来。门前没有甲士,也没有车马场,只有一盏无字风灯孤零零地挂在门廊下。夷射跳下车拱手道:“丞相请。”便伸手来扶。甘茂自然不会让他扶着,利落下车便问了一句:“孟尝君府邸如此简朴?”夷射笑道:“这是孟尝君别居,等闲人来不得呢。”
正说话间,门廊下走出一位精瘦黝黑的长袍汉子,向甘茂一拱手道:“贵客请随我来。”夷射便道:“丞相请先行,我安置好车马便来。”说罢一圈驷马,轺车便辚辚转了回去。甘茂觉得这条小巷总透着一种蹊跷神秘,却也不能出口,便跟着长袍汉子进了石门。借着门廊下风灯的微光,绕过一座将门厅视线完全遮挡的巨大影壁,面前便豁然开朗。秋月之下,迎面便是一片粼粼池水,四岸垂柳,中央一座茅亭,竟不见一座房屋,极是空阔幽静。长袍汉子领着甘茂走下一条深入到水面两丈余的石板阶梯,便见石板梯旁泊着一条悠悠晃荡的独木舟。长袍汉子脚下一点,便轻盈飞上了独木舟,回身拱手道:“贵客但来登舟便了。”甘茂对舟船尚算熟悉,随声看去,那方才还悠悠晃荡的独木舟,此刻却纹丝不动地钉在水中,不禁大是惊讶,跨步登舟,脚下竟如同踩在石板路面一般。
“壮士好水功!”甘茂不禁由衷赞叹一声。
长袍汉子却不说话,竹篙一点,独木舟箭一般向中央茅亭飞去,片刻之间便靠上了茅亭下的石板阶梯。甘茂刚刚踏上石板,便听岸上一阵笑声:“远客来矣,维风及雨。”抬头望去,只见石板阶梯顶端站着一人,朦胧月光下却是宽袍大袖散发无冠,恍若隐士一般!甘茂遥遥拱手一礼:“为君佳宾,忧心悄悄。”岸上人又是一声长吟:“君子之车,驷马猎猎。”甘茂喟然一叹吟诵道:“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话间已拾级而上,深深一躬:“下蔡甘茂,见过孟尝君。”散发大袖者笑道:“丞相纵然有困,田文何敢当此大礼?”如此说法间却只是虚手一扶,竟任甘茂拜了下去。甘茂老实一躬到底,直起身却突兀道:“赫赫我车,一月三捷!”对面孟尝君竟是愣怔片刻,方才拱手笑道:“田文得罪了,请公入亭叙谈。”
方才这番对答,却是春秋以来名士贵胄应酬与邦交礼仪斡旋中的一种特殊较量,叫做赋诗酬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