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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少年点点头,“那是你等修习大学问的大弟子的规矩。我等杂务,兼修些许本领,可以例外呢。我已经年满十八,在山中做了十三年杂务,老师特许我兼修一点兵学,却是没有工夫指点,特命我来向大师兄求教。请大师兄代师教我。”
庞涓心中大感欣慰。代师教习是一种极为难得的荣耀,老师委托于他,是对他的极大信任和器重,自然也包含了对他的远大希望。他立即命仆人给小师弟上了茶,热情笑道:“小师弟要兼修兵学,通达实战军务也就罢了,兵书韬略并战阵之法,日后从容研习就是。恰好我在年内要打一场大仗,你跟在军中,自然便长了学问。”
“大仗?却不知师兄攻打何国?楚国?齐国?”布衣少年一脸的疑惑稚气。
庞涓哈哈大笑着摇头道,“我要打的,是韩国。知道么?韩国近来有个申不害在变法强军,再有几年,韩国就强大了。目下打韩国,正是最佳时机。”
“哪?我该如何熟悉军务?跟着上将军?”
庞涓摇头笑道:“不。战前战中,我都没有时间指点你。我给你指定一个能干的军务司马,你给他做属吏,先走一遍军务。打完仗我再给你解析指点,如何?”
“好。”少年道:“如此则不误师兄大事。我明日便可来拜见老师。”
庞涓摆摆手道:“稍等两日。这位军务司马是个干才,原在公叔丞相府做中庶子,他已经答应做我的军务司马,我明天就要押他来任事。等他安于职事了,你再随他修习不迟。”
布衣少年笑道:“当官还要押来,岂非咄咄怪事?”
庞涓冷冷一笑:“你久在山中,岂知人世复杂?此人假托受聘于一家大商,意在逃脱我的掌握,我岂能被此等小伎俩蒙蔽?”
“师兄洞察人世,小师弟又长见识了。”
“你有此悟性,甚好。今日到此,三日后你再来吧。”庞涓一副师长口吻。
布衣少年拱手道别,飘然而去。
玄奇到得大街,心中很是高兴。她利用鬼谷子大师送给爷爷的骨笛和对鬼门规矩的了解,从庞涓口中片刻便搞清了两个疑团。按照规矩,庞涓不会问她的姓名和住所,因为那骨笛和骨笛乐音是任何人也伪造不来的。对庞涓的欺骗,玄奇丝毫没有歉意。因为庞涓自做了魏国上将军,便四处杀伐,早已经列为她们团体的必杀对象,只是因为他戒备森严常在军中一时无从得手罢了。她们设在安邑城的莫谷客栈,有一半原因就是对准庞涓的。目下的困惑是,韩国已经有暴政变法的迹象,魏国又要发动攻打韩国的不义之战,是两恶相斗?还是帮助韩国抵御灾难?玄奇一下子想不清楚。
回到莫谷客栈,玄奇决意将警报先送回总院,让老师和总院巨子判定如何处置。她写好密简,捆扎停当,装进铜管用蜡印封好,唤来客栈掌事的微子,吩咐他快马兼程直送神农大山总院。这“微子”,是团体最底层头目的称谓,相对于团体最高层的“巨子”,中间尚有“大子”“中子”“分子”几层。在外人员不管地位多高,只要住在团体所设的据点内,向上传递消息和就地采取行动,就必须通过各层掌事的“子”来完成。而这些“子”及其所辖学生弟子,绝对不得过问传递内容和行动目标,只许忠实的快速传递和达到行动目标。
莫谷微子接过玄奇的密件铜管,立即行动。此时本已三更,寻常人等自然出不得这高峻的城堡。然则他们这“客栈”在城墙根的小街上已经秘密经营多年,早已做好在任何情况下出城的准备。只见客栈大门无声滑开,三名黑衣汉子站在门厅,在黑暗中用劲力极大的弩弓“飕飕飕”射出一串短箭,城墙上的风灯立即熄灭。一个黑衣汉子便迅疾冲过门前小街来到城墙下,用特制的手凿与脚刺灵敏快速的攀上城头。刹那之间,城头传来一声猫头鹰鸣叫,莫谷客栈的大门便无声的关闭了。这说明,那个信使已经缒城而出,骑上城外接应的快马走了。
玄奇自然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有任何障碍。目下她在想另外一件事,卫鞅的真相究竟如何?不查明真相,不可能决定是暗中帮助还是示以惩罚。洞香春传闻肯定事出有因,然则庞涓为何又坚决不信?明日强押卫鞅,若卫鞅被抓到上将军府,又当如何?看庞涓那阴冷的笑容,谅来卫鞅若不屈服定是凶多吉少。卫鞅若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为何又要拒绝做军务司马?对于一个布衣士子,相当于中大夫的官职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商家总事?况且这是魏国的军务司马,官俸比其他国家高出几倍,再说也还有建功立业一伸志向的机会。既然如此,他为何要逃官而就商?啊!对了……玄奇心中猛然一道闪亮,翻身坐起,决定即刻出城。
玄奇唤来莫谷微子,简约的向他说明了独自行动的原因,约定了明日接应的方法,便牵马出了客栈向城门而来。她有庞涓给的出入上将军府的令牌,此时便做了最好的用场。懵懵懂懂的守门军士看见上将军府的令牌,便忙不迭开了小城门让她出城。出得城来,打马一鞭,便向灵山十巫峰的公叔痤陵园疾驰而来。
二、卫鞅韬晦斡旋巧寻脱身
将近四更时分,公叔陵园一片漆黑,惟有卫鞅的石屋亮着灯光。
卫鞅在仔细琢磨申不害在韩国颁布的十道新法。这是白雪昨天送来的,他已经看了十多遍,反复思虑,感慨良多。应该说,战国初期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是战国争雄的第一轮变法。那么,目下申不害在韩国的变法,与已经在酝酿之中的齐国变法,将成为战国第二轮变法的开端。从申不害颁布的法令内容看,这第二轮变法开始的气势远远比李悝、吴起变法猛烈得多,而这也恰恰符合了申不害激烈偏执的性情。这使卫鞅感到了鼓舞,也感到了紧迫。光阴如白驹过隙,变法图强的大势已经是时不我待,自己却还羁留在风华腐败的魏国不能脱身,实在令人心急如焚。申不害对齐国稷下学宫的士子们公开宣示,要和法家名士慎到推崇的卫鞅较量变法,看谁是真正的法家大道?对此卫鞅虽一笑了之,但内心却是极不平静的。一则,他生具高傲的性格,从来崇尚真正的实力较量,目下有如此一个激烈偏执的斗士和自己挑战,岂能不雄心陡起?二则,他已经积累了极为丰富的法治学问,以他的天赋,对各国的法令典籍无不倒背如流,更不说自己不断的揣摩沉思,已经写出了十篇《治国法书》,若公诸于世,一朝成名是轻而易举的。然则卫鞅的心志决不仅仅在青灯黄卷的著书立说,他要将自己的思虑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强大国家!十年磨剑,霍霍待试,枕戈待旦,跃跃难平。他甚至常常听到自己内心象临阵战马一般的嘶鸣。
利剑铸成,何堪埋没?
前几日,白雪为他谋划了一个脱身方略:由白氏商家出面聘他为总事,然后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如果庞涓不在意,就立即离魏;如果庞涓阻拦,就买通魏国上层瓦解庞涓。这个办法虽然好,但代价却是卫鞅在魏国名誉扫地。战国时侯,虽然商人的地位比春秋时期有了很大改观,但一个名士在未建功业的时候弃官从商,又中途离开尽孝守陵的大礼所在,必然被世人视为见利忘义的小人,在魏国失去立足之地。这样做的实际后果是,卫鞅再也没有了任何退路,如果在秦国失败,等于一生的为政壮志就此化为云烟,再也没有那个国家卫鞅收留他了。想到了吴起因“小人”恶名带来的诸多后患,确实颇费踌躇。
战国初期,有人推荐吴起做鲁国大将。但鲁国的旧贵族却因为吴起的妻子是“异邦女”而坚决阻挠。吴起妻子听到后愧疚万分,愤然剖腹自杀。旧贵族们便又说吴起为了求得将军职位残杀了妻子,是个丧尽人伦的小人。就为了这“杀妻求将”的传闻,吴起连投三国,都被拒绝。若非魏文侯独具慧眼,力排众议,这颗璀璨的将星也许永远没有升起的机会。
整整想了两天,卫鞅还是同意了。他喜欢挑战,甚至还喜欢背水一战,那样可以使他义无返顾的走下去,无须回头张望。吴起遇到了魏文侯,安知他卫鞅就不会遇到一个英明的秦公?如果潮流命运注定要他失败,纵然是誉满天下,他也依然会失败,孔子不是最好的诠释么?如果潮流命运需要他的成功,虽万千诋毁,也不会掩盖他的光彩。他去秦国为了何事?为了变法。而变法是天下大势所趋。为了在天下大势中做一番不朽功业,暂时被世人诋毁又有何妨?尽管这只是一种希望,而且还渺渺茫茫远远没有开始。惟其如此,他觉得更有刺激。是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