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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部族都以楚国为宗主,却是任谁都承认的事实。也就是说,整个北部华夏战国的所有土地加起来,也比一个楚国大不了多少!于是,对大河之北的中原各战国来说,攻取楚地便成了梦寐以求的远图。自春秋以来,中原诸侯以晋、秦、齐为首,不知多少次的与楚国开战,可是都从来没有打到过云梦泽与长江北岸,激烈的大战从来都只发生在淮水南北区域。到了战国中期,反倒是楚国向北扩张到了淮水以北,直接与魏国在颖水接壤。若从颖水的陈县(楚国北部要塞,也是楚国末期最后一个都城)直达岭南,那可当真是荒莽万里河山。从几百年的战事看,大多数时期,中原战国的军力还都是强大于楚国的,可为何偏是夺不来楚国土地,反而却是楚国步步北上呢?
攻楚之前,白起想得最多的,便是这个难题。
自从与老师临终谈兵,读了老师赠送的兵书,白起打仗的思路便大大开阔起来。白起出身行伍,在战场造诣上很早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举凡步骑战法、军营调度、辎重运筹、行兵布阵、安营扎寨、长途奔袭等等等,他都能从一个士兵所能够解决的细节上变换创造出种种独特战法。甲胄兵器的重量,军营帐篷的大小,军食制作的种类,他都能找出最利于作战且又最方便军士行动的最好配制。正因为如此,白起在千夫长的位置上就已经屡次能对大军作战提出精到见解了。尤其是河外之战大破六国联军、河内之战夺魏六十余城,这两场以他为统帅的大战之后,白起骤然成熟了。再读兵法经典,他对往昔战事便有了深彻回顾。根本之点便在于,他真正悟到了战之胜负根本却在疆场之外的道理,也明白了诸如孙武吴起司马穰苴那样的兵家圣者为何要用大量篇幅去论说战场之外的国政、民生乃至人心向背等等的奥秘。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白起开始谋划对楚大战。为了思虑更为扎实,他专门与魏冄做了一番探究。
“穰侯以为,中原强兵,何以百年来不能夺楚十城以上?”
“白起啊,你又瞄上楚国了?”魏冄哈哈大笑,“老夫之见,却很简单:楚有江水天险,中原无水军,陆路无法逾越!可是了?”
白起却道:“即或江水难以逾越,淮水总可以强渡,何以淮北之地也在楚国手中?”
魏冄便是一怔:“也是!这淮北之地打了百余年,反倒让楚国占了大半,你却说说是何道理了?”
“白起以为,道理有二:其一,中原战国战法单一,百余年来唯知从淮北与楚国接壤处开打,楚国淮南江南之广袤本土从未受过威胁,可源源不断地输送兵力粮草做长期抗衡,纵有一战数战之败,却是不伤元气。是故楚国虽弱,却能矗立淮北不退,中原战国虽强,却不能夺取淮北,更不能逼近江水。此为战法谋略之误。”
“有理!”魏冄拍案而起,“其二呢?”
“其二,大局评判有误。中原战国历来视楚国为南蛮,一如长期视秦国为西蛮,错认惟有淮北淮南才是丰腴之地,汉水、江南、江东、岭南皆是蛮荒莽苍之地,纵拼力夺来,亦于国无助。与此同时,楚国使节、商旅也在中原反复张扬江南荒莽贫瘠远不如中原富庶,楚国要富强,惟有夺取淮北等等,混淆中原视听,使中原战国误以为果然如此。此一失误,犹如张仪当年对巴蜀评判之误如出一辙。明锐如张仪者,尚且以为巴蜀蛮荒不毛之地夺之无益,更何况寻常人等?”
魏冄一阵默然,良久却是喟然一叹:“洞若观火,此之谓也!白起啊,老夫老楚人了,也没想到这战场之外啊!”说着双目便是炯炯生光,“你既有此想,便定有长策,说说了。”
白起走到魏冄书房的那张《九州兆域图》下,指点着道:“天下之大,唯江南为最后争夺之地。天赐地利,秦国西南恰于楚国相连,夺得楚国半壁河山,便是秦国更大根基。若得攻楚战胜,便要另辟蹊径:避开淮北老战场,从巴蜀直下江水云梦泽,夺取楚国江汉根基,一举使楚国衰颓。”
魏冄长长地一吁:“如此打法,却是秦军之短了,我方水军可是弱于楚国水师啊!”
白起指着蜿蜒江水:“楚国水师虽强,然多在吴越之地,云梦泽舟师只是老楚旧部,且长期无水战,兵力已经大大减少。我方水军虽是初建,用途却主要在于运兵,而不是开入云梦泽与楚国水师对阵。我军之要,在于顺流东下,夺取江汉之地的城池,站定陆上根基。”
“好!”魏冄一拍掌,“你便将此谋划立即上书。这一番比不得中原陆战,却是要大动干戈。还是那句老话:老夫给你抱住后腰,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上书太后秦王,穰侯连署如何?”
魏冄目光一闪,立即恍然笑道:“好!算老夫一个。有老夫这个楚人,朝野心安了。”
宣太后与秦昭王立即批下了这卷将相上书,并给白起加了一个特职“大良造上将军兼领巴蜀两郡”,同时立即派出快马特使知会巴蜀相 陈庄“凡涉军事,悉听白起调遣!”接着便是白起的一道火急军令:“悉数调遣原有战船聚江舟,并打造新战船一百艘,限来春三月完工!”
后帐揣摩三日,白起已经将攻楚方略详细拟定——以战船运兵,顺流下江登岸,夺取楚国汉中郡残余三城、黔中郡东北二十余城、巫郡江北二十余城!方略一定,白起立即升帐发令:以王龁为前军大将,王陵为中军策应,出动步骑大军八万,从武关南下,直插长江北岸的彝陵山地驻扎,等候水军东下。
大军开拔,白起便带着中军大帐一班军吏并一个百人骑士队,星夜从南山子午谷直插南郑,要在腊月之前赶到江州。虽然是一路崎岖难行,但白起一行都是当年随司马错奇袭巴蜀的山地老手,翻过南山又是一片春意,没有了中原之地的刺骨北风,却也走得畅快,不待一个月便到了江州,恰恰便是十一月底。
快马斥候送来军报:先行到达南郑的蒙骜很是快捷,已经在汉水两岸招募了两万熟悉水性的精壮子弟加紧训练水上战法,专一等候巴郡战船东下。白起立即下令蒙骜:水军训练两个月后,立即开赴江北巫山秘密驻扎等候!诸事处置完毕,白起便与陈庄一起来到江边船场查看战船。这江州正卡在白水与江水的交汇口上 ,水面深阔,岩石成岸,竟是上佳的天然船场。两人登上南岸船场的云车一望,便见江边樯桅如林,大小船只竟是连绵而去一望无际,当真壮观非常。
“共有多少战船?”白起大手向江中一划,仿佛要将所有战船都包揽过来。
“大型战船两百艘,小型战船三百艘,不算吴越,比老楚战船多出百余艘。”
“粮草辎重船能征发多少?”
“官府货船八百余艘,征发商船千余艘,可得两千艘货船输送粮草辎重。”陈庄本是军中将领,做了文职不打仗便憋闷,此次参与军旅,虽说不上阵,也很是兴奋。
白起大手一挥:“好!下去看看那些大个头,水战靠船,可是不能大意。”
“嗨!”陈庄竟是将军一般应了一声,“上将军通晓军旅,若连水军也通了,便是天下无敌也!”白起便笑道:“如何我便通不得水战?只要与打仗相关,我都要通了它。”说话间两人便下得云车进入船场,开始逐一地登上大型战船察看。
先看得是楼船。这楼船是最大的战船,船上起楼两层或三层,各层排列女墙、构筑战格、树立大旗、装置大型战礟与拍杆,顶楼便是将帅金鼓号令与强弓硬弩手,船舷甲板可装载战车战马,桨手数十百人,可载兵士近余人。楼船非但可远距离的以战礟、拍杆攻击敌船,并可凭借自身重力“犁沉”敌船,威力极是强大!因了楼船是帅船,是战船之首,所以后来的水军将领便叫做“楼船将军”。这种楼船,春秋时期首先在吴国被打造出来,统率者便是那个赫赫大名的伍子胥。那时侯的楼船,只能容纳两百余士兵桨手。到了战国中期,这种楼船技术已经普及沿水国家,楚国、齐国、魏国、秦国,都有了打造大型楼船的船场,楼船术更上层楼,便打造得更大了。在秦国,打造楼船之地便主要是这巴郡的江州。
再便是艨冲。“外狭而长曰艨冲,以冲突敌船也!”这是古人对艨冲的说法。究其竟,这是一种船体狭长而速度快,用于临阵冲突的战船。
这两种大型战船之外,便是可容数十名军士的攻击战船,主要是斗舰、先登、赤马三种。春秋时期,舰被叫做“槛”或“鉴”,战国之世才出现了“舰”这个名称。《释名》对这种“槛”船的解释是:“上下重板曰槛。四方施板以御矢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