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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册-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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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靳辅云:“高邮之南两大减水坝,自正月可塞至五月;其三小减水坝,自正月可塞至三月。高邮州之北,其坝亦有可塞之处,惟高家堰,断不可塞。”其应塞之处,前与孙在丰会议时,并未议出,殊属不合,应将靳辅交与该部议处。

这是明珠与余国柱所密议的避重就轻之道。皇帝心里很明白,但他不愿说破;治河是治河,党争是党争,后者的是非暂且可以不问,免得把情势弄得更复杂,更暧昧,以致减水坝该塞不该塞的是非,更难搞得清楚。

因此,他对大学士九卿所上的这道奏疏,暂且不批,只传旨“御门”召靳辅、汤斌,及大学士问话。

“开溶下河,其要点在塞高家堰的坝,不在塞高邮的坝。上游的这个大坝不塞,何益之有?”皇帝问道:“大学士、九卿是这样问你的吗?”

不问本题,先问到问的是什么话,就见得皇帝唯恐臣下有成见,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偏问,将是非颠倒了。而也亏得有此一问,靳辅才有机会陈述他的意见。

“大臣所问,与皇上垂询,有一处不同。”他这样答道:“大臣问:”你如果堵塞淮水人黄河之口,令水流入七州县,则下河修治,必致迟误。‘臣谓修理正河经费尚忧不足,何能更有余款,堵塞无用之口?且黄水强则流入淮河,并非人力所能禁止。臣如阻挠溶治下河,岂能逃避国法?“

“汤斌!”皇帝转脸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臣按:高家堰减水坝,作用在让洪泽湖与运河能够相通,彼此调剂。今靳辅唯恐黄河溃决于南岸毛城铺等处,筑减水坝合黄河之水人洪泽湖;洪泽湖不能容纳,又于高家堰筑减水坝,使水人运河;运河不能容纳,又于高邮等处筑减水坝,流入七州县。七州县的水无所归,不但百姓被灾,两三年之间,只怕黄水、淮水以及江淮三十六湖的水,一起停蓄泛滥,后果不堪设想。”

说来说去要使水有所归,唯有归之于海;而靳辅则仍坚持海水倒灌之说,反对开海口。一场辩论,并无结果,只有命群臣再“详议以闻”。

在另一方面,明珠主持,余国柱设计,徐乾学执行,陷害汤斌的阴谋已经开始了。

用来作为“凶器”的,是汤斌在苏州临行之前出的一张告示;徐乾学以在“南书房行走”,旦夕侍从的方便,悄然进呈了皇帝。

事起于这年春天久旱不雨。多少年来的传统,遇到这种天时反常,有害民生国计的情形,认作是下情壅塞,不能上达;民间怨声,化成戾气,所以上天示警。唯有诏求直言,改正政务上的不当措施,始能感格无心,迎召祥和。

因此,皇帝在御门听政时,面谕大学士:“传问九卿,政务如有缺失,或有害百姓的,尽管实说。”

于是大学士明珠,召集六部尚书、左都御史,以及翰林院、詹事府、通使司、大理事等等衙门的堂官,在内阁集会,传达旨意。

会中也有人发言,指出政务未尽妥善之处,但都是些无关大计的琐务。最后,汤斌开口了,他谈的是“芦课”。在江苏地方,特定每年自苇塘中收的税,用来走铜报部,这本来不足以病民,但办法不好便形成苛扰了。

“芦苇秋天才有,现在春天预征‘芦课’,此非常理所应有。”汤斌解释此一不合理的措施,为百姓所带来的痛苦:“春耕尚未播种,田上正是下本钱的时候,责成百姓缴纳芦课,那就只有‘卖青’借钱来完纳。到了秋天收获的时候,也许尽其所人还不够还债。所以芦课应该恢复以前的办法,在夏、秋两季分征。”

芦课改为春征,正是余国柱在江苏巡抚任内的“德政”之一;这时听了汤斌的话,心里自然不舒服。

汤斌是对事不对人,依旧侃侃直言:“而且铜出在云南,江苏不产铜。以芦课购铜,归各关卡走办,关卡对于商货进出,情况熟悉,而尚感不足;如何可以再叫地方官去采办?地方官买不到铜,无法交差,就只好责成‘芦户’缴铜代税,此更是苛求。所以不但要恢复夏、秋两税,而且只可以芦户缴现银,不可叫芦户缴铜。”

说到这里,余国柱已经老羞成怒了,站起身来,脸红脖子粗地说:“年兄,你不必说了!要变更这个办法,除非我不当户部尚书。”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到了五月里,虽有小雨,无济于事;皇帝相当着急,因而又颁一道上谕:

朕统驭天下,念切民生,凤夜图治,罔敢少懈;迩来岁每不登,民食寡之。今兹仲夏,久旱多风,阴阳不调,灾孰大焉!朕用是不宁,减膳撤乐,求言省过,斋居默祷,虽雨泽溥降,尚未霪足。皆因朕之凉德,不能上格天心。较特沛宽仕,务崇悼大,罢营建、恤贫穷、释淹击,政令有不便于民者,更之;罪非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这是极大的仁政,上谕一颁,无不感奋。但皇帝的深仁厚泽,也要有实心任事的人来执行;否则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变成口惠。如果工部的官员私心太重,“罢营建”失去了从中克扣工料的凭借,即非所愿;而地方官倘有贪名,则“恤贫穷”适足以造成他的将救济款项落入私囊的机会,而这些执行政策的责任,又以宰辅为主;如果监督不周,甚至他手里先私心自用,使得皇帝的意思变了质,则下面虽有好官,亦往往无能为力。

有个钦天监的小官,官位叫“五空灵台郎”;名字叫董汉臣,禀性耿直,久已不满居于相位、把持政事、纳贿招权的明珠;此时看声名狼藉的余国柱,新近因为明珠的援引,居然入阁拜相,内心益发忧虑愤慨,正好皇帝下诏求直言,因而便费了三天工夫,写成一篇奏疏,要求都察院代奏。

小官言事,必得呈请本衙门长官或都察院代奏,钦天监是个小衙门,那里的长官,除了本身业务以外,没有资格上疏论国事,自然也没有资格为部属代奏,所以董汉臣只好找上都察院。

这在董汉臣不是第一次,以前上疏,亦都因为语言激切,左都御史不愿替他代奏,每每饰词推托,这一次因为皇帝有特旨,而且董汉臣的意志亦很坚决,所以新任左都御史,与高士奇狼狈为奸,而与明珠、余国柱亦通声气的王鸿绪,怕压置下来,有人参他一个“壅于上闻,阻塞言路”的罪名,非同小可,只好具疏代奏。

董汉臣论时政得失,极其痛切:一共十件大事,其中有两款与汤斌及明珠、余国柱有关。

与汤斌有关的一款是“谕教元良”。元良指天子而言,董汉臣认为汤斌作东宫师傅,教法未善,尚未尽心。

与明珠、余国柱有关的一款是“慎简宰执”,那时的学士是两满三汉,满人是明珠和勒德洪;汉人是王熙、宋德宣、余国柱。宋德宣已回苏州养病,遥领虚衔,所以实际上是两满两汉。

这四个大学士,自然是明珠当首脑,余国柱为明珠的死党,听从指挥,不在话下;王照极会作官,看明珠势大,见机行事,依附无违,勒德洪无足轻重,因人成事。因此,内阁中可说只有明珠一个人当权。

由于董汉臣的指责,相当实在,特别是余国柱刚刚入阁,所以“慎简宰执”这四个字,仿佛主要的是对他而发,格外感到刺心,同时也相当害怕,怕皇帝认真追究,是个不了之局。

经过一番密议,明珠同意了余国柱的见解,认为此时不宜申辩,应该引罪自责,等这场风波过去,再来收拾董汉臣及其背后的指使者——他们都疑心沥斌曾授意董汉臣发难。

于是明珠向皇帝面奏,准备国服待罪。皇帝却要先弄清是非,将董汉臣的原奏发交廷议。

六部九师都到了,明珠在内阁主持会议,王熙的态度很蛮横,“市儿妄语!”他说,“把他杀掉就完了。”

正在这时,汤斌到了,余国柱表面上很尊重这位老同年的,赶紧起身迎接,同时将王熙的话,告诉了他。

这是不怀好心,知道汤斌的性情,有意要让他跟王熙发生冲突。果然,汤斌大摇其头。

“大臣不言小臣言!”他引用明朝的成句,“董汉臣没有死罪,而且说实话,我亦愧对董汉臣。”

汤斌的所谓“愧对董汉臣”,是承认董汉臣在“谕教元良”那一款上的指责有理。在他是实话,在余国柱却认为是莫大的讽刺,越发把他恨如刺骨。

于是有为明珠和余国柱所豢养指使的言官,上奏参劾董汉臣,说他“越职言事,妄希富贵”。又说:“汉臣不知书,必有代草其疏者。”这一枝暗箭,箭头自然是指向汤斌。

余国柱是有一配合的行动的,根据言官的这一道奏疏,拟议由刑部逮捕董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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