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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石,那是什么概念,我只当他是疯话。不过他怎么疯我都不管,我只喜欢看他的样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样子愈发好看极了。他的脸宽宽的,鼻子挺挺的,牙齿白白的,嘴唇棱角分明,唇下的短髭尤其让我发疯。至于身材嘛,我没有确切量过他的身高,不过据我目测,大概有七尺五寸,虽然不算太高,比他们里的其他年轻人还是要高一些。我们里的年轻人倒有几个比他魁伟的,但是他们乐寿里的臭刑徒大部分比他还要矮上数寸,我知道那是饭食太粗砺的缘故。子公虽然不是很高,但他天天舞剑,身体看上去非常壮,胳膊很粗。我常常喜欢吊在他胳膊上,让他把我轻易地放到鸡埘上。我抱着他的脑袋,吹着春日的风,身上满是雪一样的丁香花,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对了,我都幸福得忘了说去年那件他让我脸红的事了。
当厨护把我们的坐席安排好后,开始祭祀,我们在那棵代表社公的大槐树下献上牛头,恭恭敬敬地跪拜。之后,我们开始要分余下的牛肉。照例要征求分肉的人选。所谓的征求完全是一种假模假式的礼节,其实那是我父亲乐万年的权力。乐万年他官职虽然不大,但是家赀最多,几年来一直兼任单中的祭尊,连三老和里长都不敢跟他争。所以等主持社祭的治中 话音一落,父亲就站起身来,振振衣袂,顺理成章地准备往祭坛上走。哪知这时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子公突然站起来大声叫道:“我!我来。”接着他还长叹了一声:“嗟夫!如果让我来宰割天下,一定会同样平均的。”
空气中立刻静得像坟场一般,每个人呼吸都能听到。但只有短短的一霎那,潮水般的笑声立刻淹没了坟场,我则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偷眼看瞟瞟子公,这该死的却面不改色,大声道:“你们这些田舍奴,认不清谁是长者。你们可知道,当年阳武县户牖乡的父老豪杰们是怎样对待陈平的?”
他说的是陈平年轻时的事,这些老掉牙的故事我们谁不知道,还用得着他来提醒。于是,又一波嘲笑淹没了他的嗓音。我父亲则气得脸色发青,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竖子,来人,快给我把他赶出去,马上。”
我们富贵里的两个监门马上跑过去,把子公的两条胳膊一扭就死劲往外拖。子公虽然也比较强壮,但你要知道,我们富贵里的监门是特别从昌邑县雇佣来的,膀大腰圆,子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气,他脸色涨得通红,脚跟在地上犁了两条深深的沟壑,仍被直挺挺地拉了出去。那么盛大的宴会,好吃的东西琳琅满目,可子公却没有口福。真是何苦来。我为什么喜欢这么一个无赖,又真是何苦来。
我坐卧不安地吃了些东西,父老们都觥筹交错,投壶的投壶,博戏的博戏。乐寿里那帮穷鬼们也一个个吃得兴高采烈,满脸泛光,还不时地以砖击地,仰天大呼,唱着一些鬼也听不懂的曲子。我则去厨房用荷叶卷了一些肉食,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这次似乎因祸得福,平常对我无可无不可的子公突然变得非常热情,他大嚼完了那些食物,胡乱把我抱在怀里,抱得死死的,我的气都喘不过来,他身上不一样的汗味刺激得我脑子晕晕糊糊的,我只想把全身往他身上贴,迷糊中我感觉他撕开了我的裙幅,在汗味的氤氲中,我像腾云驾雾一样,好像快要飞了起来。等我清醒过来之后,我一眼看见的是身侧墙上那个圆圆的翁口,那是一个破了的瓮口,稳稳当当地嵌在墙壁上。蓝色的天空上有缕缕白云在随风飘荡,透过这个瓮口看得清清楚楚,我就躺在这个瓮口之下,身子一丝不挂,一张边缘像斩衰丧服的人字形竹席被我的屁股紧紧压着,子公也赤裸着全身躺在我身边。天啊,我知道这下发生了什么!
我急急忙忙地裹上我的衣服,心里怦怦直跳。等我穿好了衣服,子公还呼呼地打着鼾,结实的胸脯一起一伏,我瞥了一眼他的腹下,马上把眼光掠开,脸上热辣辣的。这就是子公的屋子,他家真穷,我这回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穷得把破瓮口当窗户的人家。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这张铺在破床架上的烂席子之外,床头只有一盏油灯,外加几摞竹简,其他什么也没有,真是家徒四壁。我把那竹简摊开一册,看见是《论语》,这我是熟悉的。我背得很熟,当然子公不但背得熟,说起来还头头是道,县学的老先生江公也对他赞赏有加,这小竖子的记忆力的确超常,过目成诵,我如此爱他是不是也有这个因素,我自己也说不准。
我放下《论语》,又拨弄了一下其他的简册,见还有《缁衣》、《坊记》、《表记》之类,有一卷《谷梁春秋》则被他做了许多红色的记号。我又回头看了看他,他还没有醒,这时日光已经快照到瓮口,我有些着急了,如果社祭结束了就麻烦了,我得赶快回家去,如果被父亲发现我不在家,母亲会遭连累的。
我站起来,走出房门,来到高低不平的堂上,发现子公的父亲竟然也蹲在屋檐下一个人玩着博局,难道他也没参加社祭么?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立刻露出毕恭毕敬的表情:“乐君枉步玉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这老瘸子别看穷得叮当响,说话却是一向这么文雅的,也真难为了他。我红着脸对他施了个礼,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这才感觉到两腿间隐隐作痛。可我的心里反而乐滋滋的。
第3节:乐萦(3)
三
自从那次以后,我和子公就有点心照不宣,如果有机会见面,免不了要做那一星半点事,我渐渐从那件事中尝到了难以言传的快乐。有一次我红着脸问他我为什么没有怀孕。他又嘿嘿笑了两声,扔给我一册竹简,我拣起来一看,上面是隶书的“房中术”三个字。子公道:“你看了这个,就知道我的本事了。”
我把那本书偷偷带了回家,花了一天时间把它读完,恍然大悟,原来子公和我做的那些事,书里全部写得清清楚楚。那上面还写了在什么时间交合不会让女子怀孕。我这才明白有时子公也会拒绝我的要求,因为那个时间一定不符合书上叮嘱的时日,可是为什么子公要这么做呢?我想为子公生孩子,生一堆,在瑕丘县美美地过一辈子。当然,怎么过我父亲这一关是个颇费脑子的事情。我想起这些就不免忧心惙惙,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和子公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
现在面对母亲,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母亲有点惊慌了,抱紧了我,柔声哄道:“阿萦,好好的哭什么?你真要喜欢那个小竖子,我就慢慢劝劝你阿翁,他总会答应的。实在不行,我去县学请江公来帮我一起劝,江公既然也欣赏那个小竖子,说明那小竖子还不是一无是处。江公德高望重,你阿翁说不定会听他的。他穷是穷一点,不过我们家有的是钱,只要他本身有才干,穷些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突然下定了决心,低声泣道:“母亲,我,我,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已经怀孕了,怀了他的骨肉。”其实我是骗她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骗她。
母亲的手不自禁抖了一下,松开了我,声音里充满了恐怖:“什么?你真的和他做上了那种事。你阿翁知道,一定会打死你。不,还会打死那个千刀万剐的竖子,我知道,你阿翁绝对做得出来。”
我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偷偷瞥了母亲一眼,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可见,我刚才的这句谎言给她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
不管多么无耻的话语,如果一直在舌尖打转,那么这个人还是纯洁的;一旦这些无耻的话从舌尖飞了出去,则不仅这个人立刻变得鲜廉寡耻,而且这种鲜廉寡耻简直可以成为要挟善良好人的手段。现在,我这个丧尽廉耻的女人对我可怜的母亲就是这样。
我母亲显然也认可了这种要挟,她能怎么办?究竟,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让我好好想想。”半晌,她的喉咙里滚出这么一句,显得非常可怜。
第4节:乐萦(4)
四
黄昏的时候,父亲阴沉着一张脸回来了。吃完饭,他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一叠帐簿。我知道,又到一个季节的最后十天了,他得审核全乡的税钱。每一季最后一段时间他都像暴雨前搬家的蚂蚁那么忙忙碌碌。严谨地来说,父亲的职务名称为“槐聚乡啬夫”,“槐聚乡”这个名字因为我们富贵里的社树而得名。那棵社树就是大槐树,非常粗,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盘根错节的,它的树冠像一团巨大的绿云,方圆上亩的地方都在它的笼罩之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