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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兰见小鱼眼睛总时不时往桌炕上的书籍本子上面瞟,便笑问:“你识字?”小鱼点点头,低声回答,“奴婢小时在家,父亲教过。”媚兰又问:“你父亲是……”“是个举子。”便低头不再肯说。媚兰也不再问。
一会膏药送来,媚兰亲自给小鱼敷上了,问道:“刚才我恍惚看到钟姑姑的家侄女也在里面。”
小鱼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媚兰将药敷好,把她衣服放平,看着小鱼,柔声说,“其实刚才你若不出声,未必会讨到打。”小鱼仍不作声,媚兰抚着她头发,“嗯?”小鱼咬了咬嘴,“奴婢不能看着小慧打……”媚兰听了这话,半天不语,转身从架上抽了一本书,递给小鱼,“今后你若想看,就悄悄地到我来拿。”
小鱼惊喜,猛地抬起脸来,眼睛霎得亮了,“真的?谢谢大姐姐!”
自此媚兰待小鱼自有些不同,小鱼几个经了这事,也勤谨了许多,每日里浇花、打扫、整理、洗涮,竟一个大错不出,让头几日还兴兴地想揪错的钟姑姑也渐打消了劲头。如此忽忽数月过去,转眼已近了七七。
七七乞巧,宫中自半月前就开始准备,御花园里早搭好了百尺锦缎秀楼,供当夜晚宴时各宫娘娘们登台乞巧,便是小鱼这些低等宫女们,也得贤妃开恩放假半日,自行便(声bian)宜处置。
可巧这日天也好,日头又大又辣,眼见已到正午,管事的李姑姑这边正集了小宫女们训话,小鱼几个早已听得不耐,偏李姑姑那里还细细吩咐着不许淘气、不许乱串、不许贪嘴,心里更焦的只觉得脚趾都快自行跑出去了。总算挨得李姑姑一句“罢了,都散了吧,可要注意种种,小心乐极生悲。”便急忙胡乱答是,等李姑姑出了院,几个人一呼拉就跑回了住的小院。
小慧不当值,见她们来了,便叫,“怎么才来,快去净手,这边我都准备好了!”小鱼几个净手回来,看院里正中已摆好了一个八仙台子,上面座着个大盆,旁边也摆好了一块红缎,都笑道,“好勤快丫头,可不是都弄好了。”又有一人问,“水可起了皮?”小慧得意,“那是,我是谁啊,今日你们都得谢我。看,已经起了皮了!”“那就好,我上午还担心呢!”“呷,这还用担心,这么好的太阳。”“你还说我,我看你早上就问了小鱼三次!”众人七嘴八舌得拥到八仙案边,看盆里的水果然起了皮,都煞是高兴,又有一人说,“快都散开,当心把皮吹散了。”
原来这大荣习俗,富贵人家女子晚宴搭楼登台,对月穿针乞巧,而这贫寒清苦人家,因没钱搭楼,便渐兴起正午投针乞巧,日头下摆一盆水起了水膜,妇女们投针浮在水面,就着日头看那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若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就是拙征了。无论巧拙,不过是古时妇女们又添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是以得巧者固喜之,没得者亦欣然。
这边小鱼几个排成排,先对着桌案跪了,双手合十,祈祷巧娘娘赐巧,礼毕起身,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有些胆怯,推推搡搡的都不愿先投。
“小鱼姐姐,还是你先来吧。”自上次洗衣事件之后,那几个小宫女见小鱼行事果断,为人仗义,又得媚兰照顾,便都把她当了头。小鱼也不好推辞,笑着走到盆边,捻起红缎上的一根针,心里却也惴惴的,暗自祷告:巧娘娘保佑我一投成功,乞得巧来。然后弯腰屏住气息,斜斜把针往水面一投,那几个好像比她还紧张,或蹲身把眼与那盆放平,或趴伏在桌面上看,忽一人叫道,“有了有了,是个花朵呢!”那个也说,“不是不是,我看像块云彩。”小鱼遂把心放下,脸上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们快也投吧。”一年长宫女名唤小文的笑道,“连小鱼都能投来,我们就更不用怕了。”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一会子大家都投了,却有两人未乞得巧来,中间正有那个小文,她便有些没意思,小鱼上前握住她手,“小文姐姐,这原都是玩的,定是巧娘娘见你平素里太手巧了,才疼了我们这些笨的。”说的小文笑了,“怪道大家都喜欢你,真是让人不喜都不成。”
到了晚上,有头脸的宫女姑姑们都随贤妃参加御花园的乞巧宴去了,小鱼她们也乐得少人管束,下傍晚就在藤架前摆上了吃食,都是她几个凑份子由御膳房统一整治的,出钱虽不多,却也摆出了各色瓜果点心八碟,并一壶水酒。待月儿刚上树梢,便齐齐抱膝围坐在一起,观星吃酒,难得的快活。
一时大家都有几分醉意,小翠先朦胧哭了,“去年还是和族里姐妹在家里过这星期(古时七夕也称作星期),那时哪想到今年会到了这劳什子地方……”说的大家都有几分唏嘘,纷纷伤感起来。
大家沉默了片刻,一人道:“大家先别苦恼,且想想明年不知我等却在何处?”“还能在哪,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念想?”“那到未必,我听说沈娘娘宫里一个姐姐新近被一个王爷看上了,才将送出去呢。”“啧啧,这丫头是思春了,我看你啊,说不定哪日便入了皇上的眼,就成了主子娘娘也不一定呢!”却听怦的一声,先前那宫女不干了,拿手中的团扇拍她的头,“作死呢,又往我身上编扯!”大家重又笑闹开来。
“小鱼姐姐,”小慧捧着脑袋看着星星,“你说,我们能碰到喜欢的人吗?”小慧这话问的突兀,可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情境,大家都各自都带了些许感伤,还会有谁去怪她?小鱼也迷住了,轻摇了摇头。
夜色渐沉,依稀能看到牛郎织女两星靠在了一起,亮得冰凉,远处隐隐地传来笙箫乐声,七八个宫内最低下的小宫女团在春芜宫内小小的一角,望着夜空,渐渐没了话声。小鱼心中一片迷惘,是啊,这一生,还能遇到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子呀捉虫子
转瞬空
这日小鱼收拾停当,看天色也渐晚,遂揣着前日里看完的一本书;悄悄地来找媚兰去换。所幸一路上也没遇得什么人,快到贤妃寝殿的时候,更是只捡着那墙根子底下小心地走。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小鱼一看,是贤妃身边的两个小宫女正捧着什么物什说笑着走来,小鱼站定,看她两个从寝殿正门进去了,不由心下羡慕,站了一会子,猛然想到这里哪里发呆的地方,忙抬腿仍由墙根溜进了后院。
轻轻地摸到了媚兰小屋的门口,见门半开着,媚兰正在里头炕上坐着,也没点灯,踯躅了一下,仍轻轻打了打门,“大姐姐,我是小鱼。”媚兰见她来了,忙起身开了门,一边招呼她坐,一边去点那桌上的油灯。小鱼见她神色和平日里无二,才审度着问了,“大姐姐刚才怎么没点灯?”媚兰笑道,“才刚下了值,刚坐倒了身子,怪累的。”小鱼也笑道,“大姐姐是娘娘离不开的人,自然是忙的。”说着从怀里抽出了书,却是本《历代名媛传》(作者杜撰),双手捧给媚兰。
媚兰见书包的齐齐整整,一点也没弄卷污,便喜她这股子谨慎知礼,问道,“都看完了?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小鱼点点头,想了一想,“媚兰姐姐,这伍子胥既这般忠心能干,为什么吴王反不听他的?”媚兰没曾想她会问这个,便反问她,“你说呢?”小鱼偏头想了片刻,道,“一来吴王耽于享乐,不思进取,二则又有伯僖等小人在旁挑拨,而伍子胥只知一味高亢强谏,是以令忠言难进。”
媚兰点头,“你能想到这层已很不容易,要知这吴王早先也不是个昏庸的,年轻时太过顺遂,到了中年难免自大;而越王、伯僖各怀鬼胎,相互勾结,各为所需,投其所好,便使那吴王跟了他们的思路。这伍子胥虽然看透了越王的计谋,但他一不研究对手,二不团结同僚,只知道凭了自己的功劳向主上施压,可见也是个自大的。故伍子胥之死,虽有许多外因,然实则死于自己的骄矜自大。”
小鱼闻言,福了一福,“多谢大姐姐教诲!大姐姐,您是说如果伍子胥用对了方法,便可扭转形势?”媚兰喜她通透,吁了一口气,“或许吧,但这都是命,哪里有那许多如果?”闲话了一阵,又抽了一本书给小鱼,见小鱼还迟疑着不肯走,便笑问,“小丫头,是不是还有什么话?”
小鱼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了,“大姐姐别嫌我多事,我前些日子恍惚听我们李姑姑说娘娘身边的王姐姐到了年纪,说话就要出去,或许要从我们中间擢一个补上,不知可有此事?”媚兰起身,拨了拨桌上的油灯,点头道,“正是。”小鱼抠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