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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盛京老王爷的名单都在弘历手里攥着,依着他的性子,日后层层架空指日可待。
老九在西宁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爱新觉罗家的兄弟,断没有争天下之理。
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老四死的那一天。
……
又过了两年,皇帝宠爱的刘贵人传出孕信,龙颜大展。
雍正十一年六月十一日这一晚,刘贵人挣命似地终于生出一个阿哥,打破皇帝登基之后杀戮太重天罚绝嗣的离奇传言。
皇帝异常高兴,甚至不顾祖宗规矩亲手接过皇六子仔细看了许久。苏培盛离得近些,听见皇帝连说了几个“像”,又叨念了几个“好”。
第二日刚刚昏睡醒来的刘贵人听说被封了谦嫔,高兴得差点再度晕过去。她亦知道皇帝年纪不轻了,倒不是指望这个孩子日后有多大造化,这深宫里面日后有个依靠总是好的。
刚刚晋封宝亲王的弘历此刻已经能够肯定,正大光明匾后面的传位遗诏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对这个哭声像猫一样的弟弟并无多少敌意。只是借着满月添盆的机会近处瞅了瞅幼弟的眉宇,眉毛和嘴型果真有些那位的影子。
作为一个立志做孝子的儿子,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面上一本正经处处讲规矩的阿玛背后藏着的阴暗秘密,心中滋味莫测难辨。
皇帝对幼子的喜爱有目共睹,虽然这份喜爱在皇四子眼里有了别的暗含意味,但都阻挡不了岁月催人的脚步。事实上自从皇六子落地开始,皇帝就开始病态得怕死怕老。他几乎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孩子是老八轮回投胎。
……
皇帝终究没能等到幼子眉目长开,没能在他身上更多的宿世冤家的影子。一连几个晚上,皇帝都梦见自己不停得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堤坝上摸索,想找的人找不到,大水就要到了,他等不了了。
这样的梦从八月初一直做到八月中下旬,皇帝终于再次不顾劝阻一日之间服用三枚金丹。
这个晚上,皇帝梦见自己立在江心的渡船上,顺着江水漂流而下,远远看见江边上一个人撑着一柄油纸伞静静地站着。
一直到近了,才看清那个身着石青刻丝褂子长身而立的人,可不正是那只老奸巨猾的万年狐狸么。
心头乍喜狂欢在胸腹间蔓延开来,四目对望一时无言。皇帝无法近前,只觉二人仿佛划江而治,分作两头。那人面上沉静的神色渐渐将那抹喜悦挤出胸膛,胤禛拾起针锋相对时的固有面具,开口质问:“你没去投胎?这几年都躲哪里去了?”
岸边的人撑伞的手扬了扬,露出大半个青白的脸,答非所问:“我来送你一程。”
皇帝面露失望,他多希望能刺出老八一句“四哥未去投胎,弟弟怎敢先行一步”,可惜老八太能沉得住气。胤禛将失落掩去,佯装不满斥道:“什么你呀我的,你当称朕为皇上,再不济叫四哥也可。”
那人却不受他激将,只轻声说道:“黄泉路有尽头,忘川水解忧愁。此去一别,一步三里,红尘轮回,相逢不必相识。”
皇帝闻言心中陡然生出无尽的惊惶,低头看着似乎平静无波的幽深河水:“这是什么河?朕在哪里?”
岸边的人收了雨伞,雨水落在肩上很快墨黑一片:“三途河,忘川水,黄泉路。”
“放肆!朕是皇帝岂会——”皇帝先是拧眉急急辩驳,只是末了却没能说完未尽的话,长久的一息之后,转而了然一笑:“也是,说什么万岁万万岁都是哄人的,皇考也躲不了这一关,这一天总还是到了……”
岸边的人轻叹一声:“天道轮回,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尽则人死,死穷则再生。”
胤禛隔江凝望那人,目光落在他灰白的辫子上,也是一叹:“你老了啊。”
那人微微一笑:“生老病死,天道之恒。”
一阵细微的沉默,渡船顺着流水往前行去,岸边的人侧身渐远。
胤禛忽然再次开口:“你我的儿子,朕依着你的意思,交给弘旺了,没为难他。也留了恩旨给弘历,保他安乐康健,一世不入朝,妻妾成群。”
岸边的人没转眼,眼睛一直虚虚看着江心,片刻之后轻声说了一句:“所以我来了。”却只有他自己听见,之后闭了口,一言不发转身往堤坝下方走去。
“老八——”皇帝忍不住大声唤住他:“你等……”总该留下只言片语轮回投胎该往何处去寻。
岸边的人当然不会回头,已经瞧不见了。
皇帝执着望向背影辗转不见的方向,心底恍恍惚惚空空荡荡没有着落。方才涌上的那一点点喜悦被不确定冲刷干净拍打入海。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不肯?哪怕是为了肃英额,也一丝眷恋没有?朕提了开头,他却连接口都懒得接?
皇帝望着岸边愣愣呆了一会儿,直到河道迂回再瞧不见前路,忽而哂笑。他险些忘了老八是如何嘴硬心软的人,肯来送行必一是放心不下肃英额,二来还是为了朕。黑水汤汤,与君作别。相恨相爱相抗四载有余,不见孽缘中人身死轮回,如何甘心?
就冲着你不甘心、不忍心,朕也赢了。
红尘轮回相见不识这种事情,怎么是老八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说不见,就能不见了?
朕还金口玉言说要万万岁呢,不也走到这条往生路上来了?
若是你运气不好,赶上朕还能记得,就怪不得爷了。
……
二十二日晚上皇帝最后一次醒来,精神矍铄面色紫红,睁眼便命人拿了口谕传召朝中重臣入万方安和的皇帝寝宫。弘历弘昼陆续奉召入了内殿,本是倍受宠爱的六阿哥却到最后也未能奉召。于皇帝看了,老八没去投胎,这个儿子也就没了价值。
第二日,绵延不绝的钟声在圆明园上空盘庚不去。
紫禁城上一同笼罩了朝堂更替的不安。
皇帝驾崩当日小殓,次日大殓。从棺椁梓宫运回紫禁城停灵在乾清宫,到迁入地宫,一言九鼎的帝王终究只身填入梓宫,无人作陪。
为了一个人,他舍弃了历代祖宗固守的风水吉地,一个人固执立于易县永宁山下,令子孙后人不得不隔代分葬,父子不聚首、祖孙难相亲。
皇帝驾崩前抹去了所有有关前和硕廉亲王的廷议以及往来奏对,留下口谕命高无庸将收入内库搁置染尘的老八画像随葬泰陵,当然这些不必记录在案。
深宫留传的起居注上只留下八王誖乱犯上的大逆之言,以及帝王被亲弟弟气得泪洒禁宫的可怜行状,再无人能窥得昔日往来奏对之凤毛麟角。
一场惨烈的九龙乱随着权臣与帝王的相继过身终于被彻底翻开,除了犹被圈禁府邸的两位前朝阿哥,再也无人能够感同身受地去恨、或是叹。
一切都过去了。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又有谁还记得?
时年二十五岁的皇四子宝亲王登基称帝,翌年改元“乾隆”,寓意“天道昌隆”。
新朝初立,改弦更张。万物轮回,天道无亲。
作者有话要说:虐完收工,我心中的四八再一次圆满了。
当年看清净的《天下第一》,对结局无限怨念,很多年以后才读懂,那是对于同样不能妥协的两个人最好的一种结束。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执着在手,不如放手相爱。八哥来送四哥了,不是么?
这也是一种无法说出来的爱,但毕竟存在过。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无法对这样结局释怀的人请等着最后一张番外,还有两章十四八向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