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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在手心,在青瓷茶盏中,吹了吹气,突然听见宋之徽说话。
“仔细茶烫,你就不能再等一等……”他的声音清清冷冷,漫不经心,隐约有一点生气她的鲁莽,只是他原本背对着她,只在书桌前的卷宗上用功,又哪里会看到她的举动。
她呆了呆,待茶凉后饮了一口,在唇舌间细细回味了一番:“是明前龙井吗?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怕还不如我惯常喝的。公公们,你就拿这样的茶叶应付宋大人?”
天知道,这已经是皇宫里最好的茶,也不过只招待佑嘉太后和清徽殿,竟然被她嫌弃成这样。
如今,摄政大臣宋之徽大权独揽,文武百官只知道附和应承宋大人,各地官员也会跟红顶白,很有眼色。
各地送到京都来的贡产时鲜,送到摄政府的,只怕是最好的,皇家反而在宋府后面。
这虽然是个事实,众人心知肚明,也不过装作没有听过,装作不曾见到。
臣子家惯常喝的茶,竟然要比皇室的更加好,这样的僭越,摆明了就是实实在在的欺君,顾妩却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宋之徽不喜奢华,衣饰用食都朴素简单,偏偏顾妩骄奢无度,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具服饰无不华丽堂皇,她的生活,本就简单到,只能够沉迷在这一些无聊的细节。
听见顾妩这样放肆的话语,内监和宫女们垂首,心中战战兢兢,宋之徽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在一定程度上,他纵容了这样的僭越。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之徽已经站在她的身侧,声音轻轻的,却无可奈何,她本极伶俐聪明,谁知她是假无意,还是真有心。
“既然不好喝,就不要喝了,茶喝多了也不好,你本就脾性凉寒,别又伤了身体!”顺手接了她手中的茶盏,放在书桌上,对着内监宫女示意。
宫女内监鱼贯而出,静静推上门。
宋之徽含笑看她:“总有一天,我要被你害死?”
绣榻上铺着白玉凉席,静玉似能够生出凉凉的烟雾来,顾妩伏在一对青色锦缎靠枕上,枕上绣着一枝紫藤花,真丝柔滑无褶皱,听见声音,抬头看他:“对,我就是历来没有眼色的!”
她又怎么会没有眼色?
她只怕是太有眼色了。
她仰仗着他生存,宛如菟丝花藤蔓缠绕着高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过自负他的地位坚如磐石,固如金汤罢了!
※※※※※※※※※※※
清徽殿内殿,当朝首相欧阳写,正坐在宋之徽对面。欧阳写状元及第出身,宋之徽进京的时候,他已经为吏部员外郎了,多年相交同僚,宋之徽亲近之人极少,欧阳写勉勉强强能够算得上其中之一。
欧阳写不过三十岁年纪,一张刻板的脸,脸色病怏怏的,老成得反而像入定的老僧,一开口却是爆栗子一般:“他妈的,司马战这个动不动两颊通红的将军,怎么好久不见了!我呸,他是死了亲娘,还是埋在哪个窟窿山头了,要不要我替他上一炷香。他妈的,托了老子帮他做事,酒都不请我喝一杯!”
司马战是宋之徽的心腹,对他忠心耿耿,性格憨厚,舞起枪,弄起剑来,明明比谁都彪悍,偏偏动不动腼腆着脸。
宋之徽抬手,拿了左侧的印盒:“则书,你又何必笑他!你明明是一位文臣,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随手就来,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正正经经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当朝一品的宰相,偏偏说起话来,动不动脏话连篇?”
则书是欧阳写的表字。
说到宰相,欧阳写就有一肚子的火,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把位置让给宋之徽,偏偏宋之徽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自己。
每天上朝的时候,偌大一个朝堂,偏偏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宋之徽前面,听着宋之徽一口一句自谦“下官”。当宋之徽谦虚着自称“下官”,在他面前行李作揖的时候,欧阳写觉得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要把自己杀死。
欧阳写已经无数次要死要活地辞官了,想到这里,欧阳写想死的心都有了,语气可怜兮兮,眼神痛不欲生,盯着宋之徽:“宋大人呀,你什么时候,才能容我让贤?”
“首宰是第一的文臣,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你忘记我科考三甲不入,胸无文墨,天下的士子是不会信服的!”宋之徽加盖了印,扔了手中的卷宗给欧阳书,“相爷大人,下官们都仰仗着您哪!”
欧阳写懊恼,脏话随口而出:“下官个屁!”
宋之徽竟然意外地有玩笑的心情:“对,相爷大人,下官我就是屁!”
欧阳写惊出一身的汗。
宋之徽科举的时候,与人人称颂的状元榜眼探花三甲都无缘,连与偶尔让人心觉遗憾的第四名都擦肩而过,不多不少正好考了第五名,不声不响地做一名小刑官,不动声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扶摇直上起来。
谁知他就不是韬光养晦呢?
欧阳写呲牙自嘲,不过是倚熟卖熟:“对,你胸无文墨,胸有沟壑吧,我看你谋划人心倒是有一套!”说什么天下的士子不信服,如今各地士子写给宋之徽的敬书,像雪片一样地飞到京都。
正在这时,宋府的一名管家长驱直入,在宋之徽面前禀报:“顾小姐今天比往常起晚了半个时辰,早膳吃了一碗红枣粥,心情很好地在院子里放风筝,而后,在书房里抱着一本书发呆!”
宋之徽点点头:“很好,你退下吧!”
欧阳写已经见怪不怪,只要宋之徽在宫中,不论政事多么繁忙,宋府总会一日三次派人来报告顾妩的近况。
宋之徽到底是真的宠她,欧阳写总担心,有一天,宋之徽会毁在她的身上。
“顾小姐何曾幸运,能够遇见你!”欧阳写看着缓缓合上的殿门,一阵失神。
宋之徽叹了一口气:“你又焉知,认识我,就不是她的不幸?”他抬头直视窗外的雪白茶花,静了片刻,才惘然开口,“红尘有幸识丹青,至少我,很心满意足!”
欧阳写想起才认识宋之徽的时候,世家子弟,年少轻狂,本就鲜衣怒马,沉迷在男女之情中,纵情风流,偏偏宋之徽是一个异数,绝迹于风花雪月之地,刑部的同僚私下常常在猜测宋之徽是断袖。
谁知宋之徽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就飞蛾扑火,石破天惊。
欧阳写情绪复杂:“看你现在的境地,我还宁可你是断袖算了!”
宋之徽拂袖站起,顿时冷了脸:“什么境地……”
欧阳写自知失语,匆忙从椅子上站起,垂首而立,他虽然是少有的几个知道宋之徽私事的人,又跟宋之徽向来亲密,但是顾妩,就是宋之徽不能够触碰的逆鳞。
欧阳写有一点战战兢兢,直至午膳结束,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宋府的管家再来:“小姐情绪低落,午膳只吃了几箸面,现在,在房中翻箱倒柜找东西……”
宋之徽愣了一愣,推开面前新送上来的半边奏折:“则书,下午只怕要麻烦你!她的情绪波动得厉害,我不放心!”
果然二十四孝,扇枕温衾算什么,他只怕卧冰求鲤都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宋大人的耐心是一茬一茬的。
霸王也是一茬一茬的……我坚决要抽打蹂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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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过只是尤物 。。。
第四章——不过只是尤物——宋之徽恨不得把活生生的傅以兰,活埋在城西乱葬岗。
等到宋之徽匆匆忙忙回到宋府的时候,顾妩果然已经出门。
宋之徽喜形于色的时候少,连发火的时候,也不过面色森冷,然而眸光凛凛,似有杀气。
管家婢女跪了一地,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惶恐,不敢抬起头直视他。
宋之徽铁青着脸:“一群废物,小姐明明只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会知道筱家的事情?”
整个宋府被拱得像铁桶一样,密不透风,已经几近声息不入。
一位管家一边回答,一边浑身颤抖个不停:“侯爷夫人正好也要去筱府贺喜,她上午与婢女谈论间,被小姐听到!”
因为宋之徽政事忙碌,又担心家中只有仆从婢女,缺乏一个主心骨,只唯恐他们照顾顾妩不够周到。侯爷夫人是宋之徽母族的一位远亲,出身名门,夫家显赫,因为死了丈夫守寡,被荐过来帮着打理宋府,多多少少担当着照拂后院的职能。
“收拾好侯爷夫人的行李,叫她滚回侯爷府去!”宋之徽冷了脸,语气僵硬,“再给我备好马车,我要去筱府接小姐去!”
顾妩的二姐顾双,嫁的就是京都的筱家唯一的儿子筱仁,她是顾家庶出的二女,与筱家的亲事,还是顾家没有零落倒台之前订下的,嫁过去三年,都没有一子半息,筱家又是三代单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