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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醒来时,只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沙色黄白,沾满了自己湿漉漉的衣衫。终于,逃脱了海盗的控制了么?她舒了长长的一口气,正想要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紧紧攥住不放。
流芳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跳海时还带着一个哑巴的。她用力地掰开哑巴的手指,站起来,脚步发软正要走人,忽然脚腕一紧,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回头一看,躺在地上的哑巴少年已经醒来坐在沙地上。漆黑的眸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好像在埋怨她的不顾而去。
流芳看看四周,原来他们身在一个小岛,说是小岛但其实更像蔚海浅水处的沙洲。岛上荒无人烟杂草乱树丛生,流芳皱着眉蹲下对他说:
“我要走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到了陵州就让人来救你,可好?”
他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的家在哪里?我通知你家人来接你,可好?”
他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仍是摇头。
流芳无奈,决定转身一走了之,趁自己尚有些余力气时赶紧泅到陵州,否则天一黑就难以应付。可是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急促的喘气声,回头一看,哑巴正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像是气喘病发作一般。
她吓了一跳,走回去一看,哑巴躺在沙滩上,一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清癯的脸上苍白如纸。流芳手忙脚乱地松开他的衣领,抚着他的前胸后背给他顺气,一边问:
“你有喘症?”
他点点头,顺势靠在流芳身上,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着:
“别扔下我。”他把头伏在流芳肩上,贴着她的耳朵,动作暧昧之极。流芳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心中烦乱,若是再找不到船只,只怕要和这个不会说话的星期五一起在这荒岛上共度余生了。
幸好,傍晚时分就有船经过,他俩气衰力竭之际终于获救。
一到陵州,流芳觉得当下的第一要义便是送走这哑巴病少年。她跑去当铺当了自己仅有的一双耳环,腰间的一块玉饰,然而只当到了一两银子,本来已经少得可怜,还要掰开两半用,这怎么能过日子?!
陵州比流芳想象中的要繁华许多,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她和哑巴少年进了一间茶楼,没敢叫什么东西吃,就只叫了两笼包子。
“你吃饱一些,”她笑眯眯地说,有些心虚,眼睛尽往楼下瞄去,他抓起她的手,往里面塞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在她另一只手上写道:
你也吃,冷了,对身体不好。
流芳勉强地笑笑,忽然指着楼下大声说:
“好家伙,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扔下几钱碎银子便噔噔噔地跑下楼,准备来个人间蒸发。好不容易跑了几条巷子之后,一个拐弯便又见到了一身白衣的他,幽深的黑眸带笑,递过一袋包子给她,告诉她道:
吃不了这么多,打包了,别浪费。
接着茫然四顾,不解地望着流芳:你的朋友呢?又找丢了?
流芳颓然而气愤地望着他,原来哑巴也可以很毒舌!一副单纯而无知的模样,其实可恶得很,流芳想。
一天下来,流芳叫苦不迭,他像一块贴身的狗皮膏药,粘住了就无法甩开。她试过把他遗弃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试过把他带到青楼应征帐房先生,也试过带他去吃霸王餐不付钱丢下他就走,可惜到了最后,他还是神乎其技地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那一回,是她捏了街上的美女屁股一把栽赃嫁祸于他然后一走了之,可是夕阳下山时他居然就在她要投宿的客栈等她,本来她也可以置之不理,但见他嘴角的瘀痕,额上的血污,她竟是硬不起心肠赶他走了。
他牵着她的手,像个做错事的可怜孩子,还是那一句:不要丢下我。
她想把他丢开,想把他卖掉,可是到了此刻无法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哑巴再下这样的狠心。
幸好,韩王妃是落水了,不是潜逃了,大街小巷并没有张贴追捕榜文,只有简单的寻人榜文,流芳放心得很,因为那个榜文上的女子画得太粗糙了,别说五官,连神韵气质也不大相似。
因为拮据,她只好与他同住一间房。洗澡时把他赶到门外当看护,晚上睡觉时给他一床被子打地铺,可是半夜便被他伤心损肺的咳嗽声吵醒了,流芳没有办法,只得让他躺倒床上来盖上两层厚被子,而自己两眼光光直到天明……
她在想她的发财大计,没有银子,怎么回繁都?
可惜这个样貌还算过得去的人是个哑巴,就连演一幕仙人跳都不可能。
第二天,她顶着一对熊猫眼买了文房四宝,向客栈借了一张小木桌,就在街上摆摊卖画兼代写家书,可是忙活了半天,得了二钱银子,才刚够给一日房租。
第三天,连二钱银子都赚不到,长嗟短叹了一天,决定转行。
“你有什么能耐?”在客栈吃中午饭的时候,她问他。
“算帐。”他总是喜欢在她手心写字,一笔一划柔柔韧韧画落她微凉的手心。带着薄茧的手指总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这让她想起了一双在碧玉箫管上翩跹跃动的修长的白皙的手,时间越长,反而那人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带着嘲意的微笑,冷漠而常带威胁的话语,还有眉梢眼角处的那颗点痣……
“除了算帐呢?”
他摇摇头,一阵咳嗽冲淡了令他难堪的沉寂。流芳连忙倒了水给他,一边恨恨地说:
“都怪那该死的百里煜,明明是一个凶狠好色的短命鬼,怎么偏生就要……”怎么偏生就要娶貌不惊人的顾六呢?他的风流韵事遍布繁都的悠悠众口517Ζ,谁不知道这吸血鬼一般的韩王孙喜好女色一晌贪欢!
“姑娘,你刚才骂的是谁?”店小二黑着脸站在她面前。旁边的食客都好奇地看过来了。
“是啊,我好像听到她在骂我们王爷……”有人附和道。
“我骂百里煜又怎么样了?!难道他回了陵州贪杯好色的习性就会改吗?有什么好气愤的,不就是烂人一个?!”流芳忿然道。
小二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吓了流芳一大跳,掌柜的走过来,冷冷地看着她说:
“姑娘,我来给你结帐,多谢六钱银子。小店不欢迎你,你最好马上就走!”
流芳和哑巴就这样被赶出了客栈,那小二还追着她的背影喊道:
“若是你再敢中伤我们王爷,陵州人饶不了你!”
街上的人怒目以示,流芳拉着哑巴的手,落荒而逃。
这一夜,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城隍庙里过夜。剩下的银子,只能买到两个肉包子。流芳坐在稻草堆上,生气地一口口咬着包子,一边恨恨地说:
“该死的百里煜,是不是对这里的人下了蛊了?”
一个包子递到了她面前,她一愣,望着他说:“你不吃?”
他抓过她的手,写道:我不饿。
“这包子一点都不好吃,我要睡了。”她把包子推回去,躺在稻草堆上,侧身而卧。
半夜时,竟起了风雨,城隍庙的窗棂被扑打得噼啪作响,流芳冷得直往稻草堆里钻。一双手臂适时地把她揽入胸膛,温暖一下子平息了她的不安和寒冷。她低喃一声,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流芳傻掉了。
她、她居然,抱着哑巴睡了一宿。
而且,他的衣衫不知何时被拉开了衣结,露出大片赤 裸的坚实的胸膛,而她,竟然伏在他的怀内整整一宿!
她慌忙把他的衣服整理好绑好衣结,幸好,他还没有醒过来;
幸好,他是个哑巴,就算被非礼了也不懂喊。
非礼……她顾流芳居然是个大色女,居然对一个哑巴下手?!
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哑巴,还是很有看头的;尤其是肩头,还长了一点红痣,在白皙绷紧的皮肤上很是妖魅……她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顾流芳,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
这一天,他们同样是在饥饿和疲乏中度过的。
第三天,实在太饿了,流芳决定带他再去吃一回霸王餐。
生查子客栈。
“我先到城隍庙等你,你等会儿见着人多了,你就说闹肚子,到后院上茅厕,趁人没发现时翻墙出去就行了,懂吗?”
哑巴似懂不懂地点点头,接着便继续埋头吃他那碟酸笋鱼。流芳走出了生查子,在附近的街巷绕了两圈,想回城隍庙,可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忽然听得有人惨叫一声,回头一看,身后酒楼有一个落魄书生被踢打到门外,满面横肉一脸凶相的打手大骂道:
“只断你两根肋骨就便宜你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老子的饭菜也敢白吃?!就是不要命了!”
流芳的心里一寒,想都不想就拔腿跑回生查子客栈。她在后院的围墙外小声而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