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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岩竹双眼顿时一亮,“原来是松竹二老的高足。几年前在下和师尊路过淮阳曾拜访过松竹斋,听两位老先生一席教诲,真真受益匪浅。二老身体可好?”
顾璟霄连称托福。几个人寒暄一番,各自落座。不多时,店小二送上几坛美酒,陈岩竹挽起衣袖亲自开封。泥封一拍开,浓郁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李新荷忍不住赞道:“好香!”
顾璟霄也暗自点头,“没错,那年闻到的便是这个味道。”
陈岩竹笑道:“方圆百里之内,唯有耀县水质最佳。我这后园中便有一眼泉水,水质十分甘甜,百日醉便是取这泉水所酿。两位兄台若有兴趣,等下不妨去尝尝看。”
李新荷奇道:“陈兄便是因为这一眼泉水才滞留此地?”
陈岩竹轻轻颔首,“我家世居湘北,兄弟三人都师从千门山。两位兄长当家之后我便离开湘北四处游历,六年前来到此处,见了这一眼水质上佳的泉水便动了落地生根的念头,倾尽所有买下这眼泉水建起了陈记酒坊。”说道这里,陈岩竹神色中微微流露出几分叹息之色来,“百日醉成方之后试了数种谷米,最后选中了湘南云稻。只可惜云稻产量不高,十有八九都被京中贵人们买了去。”
陈岩竹将百日醉装入酒壶,在暖罐中略微浸了一浸,娴熟地倒入酒杯之中。酒杯已经换了上好的青瓷角盅,碧油油的颜色衬着清透的酒液,初看时只觉得酒色纯净,再看时却又觉得仿佛有层乳白色的薄雾漂浮在杯中,似有似无,别有意趣。
酒液暖过,馥郁的香气中多了几分辛烈之意,给人的感觉也骤然间饱满起来。放在唇边浅抿一口,温醇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片刻之后,纯净的香气中又弥漫起一层绵长的烈辣来,辛香醇厚,令人欲罢不能。
顾璟霄不由赞道:“这才是百日醉。”
陈岩竹听出他言外之意,笑着说:“或许对于行中人来说,只有原窖的百日醉可入口。但对行外人来说,勾兑过的百日醉便已足够了。何况价格适中,也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陈记酒坊。对于在下来说,做出好酒固然重要,但身为一个生意人,在酒市立足也同样重要。”
李新荷连连点头。她的时意坊也面对同样的问题:要有好酒,但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能接受好酒。生意要做,迎合客人的口味也不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顾璟霄浅浅地抿着杯中的百日醉,心头若有所思。
今日一行,不论是与李新荷的出行还是与陈岩竹的相识,都让他遭受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可言喻的冲击,令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他和李新荷之间最大的不同。李新荷和眼前的这位小陈掌柜是同一类人,一个时意坊,一个陈记酒坊,从最初的制方、寻水、选谷,到后来的入醪、成酒、上市,每一个步骤都是从他们自己的指尖上滚过去的。就好像他们自己亲手筑起的堤坝,踩上去,踏踏实实。而踩在上面的人也因为这份踏实而展现出别样的自信来。
而这正是顾璟霄所欠缺的东西。他年少成名,算得上是淮阳酒行新一辈中的翘楚。然而细究起来,他所依仗的仍是顾家的家世,他是踩着顾家前辈积累起来的荣誉一路走到了高处。他的荣誉里,只有一小部分是他自己挣来的。
酒行中的长辈一提起他总说顾家子孙争气,现在想来,若是换做陈岩竹一般白手起家,他还能不能如此风光?
这是顾璟霄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令他生起愧意的同时,也生出了些微的惶恐。似乎从认识李新荷开始,她就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他的生活。由远及近,慢慢地替他拉开了围拢在身边的那层光环。
就好像,她已经洞悉了他心底深藏的梦想,并乐意推着他迈出第一步。
那是一种类似于期待的态度,不显山不露水,却可以让他清楚地感觉到。于是,连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开始期待起来:自己究竟能走多远呢?
第四十九章:路迢迢】
李新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铜镜里自己已经梳起了女子的发髻,发髻上还绾着一支如意结碧玉发簪。若没有眉梢眼角掩不住的疲乏,倒真是一幅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模样。
青梅在铜镜里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态。
李新荷不觉莞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姐刚到家,不如歇歇再去,〃青梅犹犹豫豫地说,“刚才去厨房取热水的时候见了李伯,李伯说老爷正发火呢,让家里人做事都小心些。”
“还是为二哥的事?”李新荷一到家就听说李明禧求了自己的师兄黑川,托他在军中给自己寻了个文书的差事。因为这实在不像是自己那位娇生惯养的二哥会做出来的事儿,所以到现在李新荷仍有些半信半疑的。
青梅点点头,“二爷一介书生,当什么兵呢?也不知怎么想的。。。。。。难怪姨奶奶哭成那个样子。”
“是去做将军大人的文书,”李新荷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并不是要当兵。”
“还不是一样的?”青梅不以为然,“去那么远的兵营,整日价风餐露宿的,万一打起仗来。。。。。。”
“又开始胡说了。”李新荷打断了她的抱怨,“边关并无军情,哪里来的打仗?就算真是打仗,二哥是军中文书,是文官,谁会用他上战场呢。”
青梅嘟着嘴不说话了,李新荷思来想去,却真有些不放心,想着李老爷生气多半也是因为李明禧的事。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的,还不如去前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新荷带着青梅穿过花园进了前院,刚过了垂花门就看见官家李荣候在躺下,一幅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看见她们主仆进来,连忙使眼色悄悄示意她们先回去。
李新荷假装没看见。青梅走上前替她掀起帘子,李新荷往里一瞥就小了起来,“大哥二哥都在,今天可真齐全啊。”
李老爷靠在椅背上正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颜氏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揉着后背顺气,脸颊上犹带泪痕。李老爷平素用惯了的那个釉上彩的茶杯已经变成了脚边的一堆碎瓷片,尚未泡开的茶叶溅得一地狼藉。
李明浩和李明禧并排站着,李明浩脸上颇有些无可奈何,李明禧却扬着脖子直视着上首的李老爷,一幅不肯服输的架势。
堂中原本的剑拔弩张之气因她的出现有了些许缓和。看着她乖乖巧巧的上前请安,李老爷的满脸怒容总算舒展了几分;〃刚回来,怎不好好歇歇?〃
“不累,过来看看。”李新荷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笑嘻嘻地偎到李老爷身旁,“出门这些天,女儿一直惦记着家里,寝食不安的。不知酒行里的情况怎样了?”
李老爷缓了口气,眉头也舒展了一些,“酒行里只怕还得忙一阵子才能消停。罗会长刚刚回来,原来的执事们都还没用请回来。听说罗会长还想请御茶房准了淮阳酒行明年补办一场塞酒会呢,只怕是有的忙了。”
“公孙羽还没找到?”
李老爷摇摇头,“这人倒有些手段。”
李新荷忍不住追问道。“爹,咱们家怎么得罪了他?”
李老爷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的眼角堆叠起细密的皱纹,无形中现出了几分老太,“那还是我刚刚入赘李家的时候发生的事儿。那时候年轻,行事就不免有些急功近利。寇家落败,虽然不是我一手促成,但袖手旁观四个字是怎么也跑不了的。后来,寇家的酒坊就被我低价买进。听说后来寇掌柜病故,只留下孤儿寡母投奔远房亲戚。这孩子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难免会将自身遭遇归咎于李家。只怕。。。”
李明皓拦住了他的话,温声劝道,“兵来将敌,水来土掩,爹不必思虑过多。”
李老爷连连叹气,李明皓正想着寻些不相干的话来劝,就听李明禧低声说道,“所以,儿子才想投身军中,日后若有出息,也是李家的依仗。”
堂中骤然一静,良久,才听李老爷叹道,“你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李新荷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李明禧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紧紧抿起的嘴角却显得格外倔强,李明皓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复杂。
“明禧,人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李明皓低声说,“你我兄弟不如一起料理家中生意,你管家,我做酒,一样可以。。。”
“那不一样,”李明禧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恳求的神色,“我对做酒之事并无兴趣,至于管家。。。”他摇了摇头,“名不正,言不顺,我管家到底。。。不合适。”
李明皓有点儿着急,“这怎么能说。。。”
“大哥,”李明禧连忙拦住他,“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出门历练一番,未必就不能闯出个前途来,留在家中读书不成,对家中生意又没有兴趣,持久了,只怕真成了个废物。”
李明皓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