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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夜晚很快就要过去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心里那种焦灼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迫切。顾璟霄把脸埋进手掌里用力地揉了揉。他觉得自己应该换身衣服去李家看看她,哪怕是看着李家人的白眼或者再被李明皓揍一顿,也好过自己坐在这里魂不守舍。
他很想亲眼看看她,看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看她举着酒杯小心翼翼地嗅着酒香,看她强压怒气给自己盛来一勺鱼圆……哪怕再对自己翻着白眼,赶鸭子似的摆手也可以,只要她能醒来。
只要她能醒来。
李新荷觉得自己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连手指头都是软绵绵的。
卧房里有安息香淡淡的甜味,不过更多的还是药的味道,潮湿、苦涩,仿佛爬满了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浓得让人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李新荷晃了晃脑袋,没有感觉到宿醉后的晕沉,反而有种大病初愈似的虚弱。明明刚从沉睡中苏醒,可是这具身体从里到外都异常疲惫。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纱,温暖的光柱中有细微的尘粒悄无声息地上下起伏。窗外的廊檐下有脚步声缓缓行来,令她昏昏沉沉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老幺,”这是李明皓的声音,李新荷听得出里面压抑着的火气,“另外,收拾东西的时候记得带上斗篷,被褥鞋袜也要带全了,山上凉。”
青梅一一应了。
李明皓又说:“我去颐香斋买了些甜食蜜饯,还有她的书……”声音转低,绕到了窗后。片刻之后,门扇推开,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今天的药喝过了?”李明皓压低了声音问道:“外用的药还有么?”
“喝过了。”青梅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小姐刚才醒来一次,喝了两口茶水又睡了。刘先生说外用的药可以停了。”
李新荷不记得自己醒来过,但是舌尖确实还残留着一丝茶香。
“我早说过,不要……碧螺春。”李新荷话说了一半就开始感到气喘,“那罐碧螺春是我给大哥留的。”
门口的两个人一起扑了过来。
“醒了?”
“小姐,你可醒了!”
李新荷眨眨眼,再眨眨眼,发现她的大哥确实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明皓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发笑,脸上的表情却缓和了下来,“醒了?哪里难受?”
李新荷摇摇头。
李明皓伸出一只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问她:“喝点粥?”
李新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青梅连忙出去准备了。
李新荷往被子里缩了缩,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些画面:酒楼木质的扶梯、悬挂在走廊墙壁上的水墨山水、迎出门来的陌生少年、色泽橙红的高粱酒……
“我又喝多了吧?”李新荷有点儿担心地问他:“爹知道了?”
李明皓点点头。
李新荷的小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哎呀,怎么又让他知道了,这下子我再别想出门了。”
李明皓微微叹气,“没有,他没有发脾气,只是……”
“只是什么?”李新荷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明皓,活像一只犯了错误的小狗。
李明皓莞尔,“没什么,爹就是想带着你这个爱惹事的丫头去山上住一段时间。”
“玄明寺?”李新荷愣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又去玄明寺啊……我又不想出家当和尚……”
李明皓揉了揉她的脑门,笑着说:“我估摸着,爹是觉得山上没有酒楼食肆,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看,能收收你的心。”
“还收啊?我的心只剩下这么一丁点儿大啦。”李新荷伸出两只手比划一个盘子的大小,想了想,又往里收了收。
“玄明寺也不错啊。”李明皓笑了起来,“前一阵子你看《县志》的时候,不是还说玄明寺后山有一种奇怪的草,味道清香,可以入药,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找找么?现在可不就是个好机会吗?唐家酒坊现在的窖里都是唐掌柜做的果酒,以后就该有你自己的酒啦。”
李新荷的眼睛闪闪发亮。
“带着你的酒经,”李明皓又说:“你的那些调酒的小玩意儿,再带几坛酒,好好琢磨琢磨你的酒坊吧。”
李新荷重重点头。
“如果你对一年之后的赛酒会还有兴趣的话,”李明皓又说:“算算时间,也该着手准备着了。”
李新荷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笑着说:“你说的我都躺不住了。”
“那就赶紧……赶紧好好休息,”李明皓见青梅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忙说:“你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李新荷乖乖点头。
李明皓从她房里退出来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李新荷刚刚醒来,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很有可能还没有想到自己并不是喝醉了这么简单。如果让她闲着,她也许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所以他才需要点儿什么新鲜的事情来引开她的注意力。
小岫从西园门外一溜烟跑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探头朝李新荷的闺房看了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少爷,那个人……又来了。”
李明皓眉头一皱,“你放进来的?”
小岫连忙摆手,“老爷说了,他们家若是送东西来只管收下,不论他们说什么听着就好,问什么也别回答,态度要客气点儿。所以,李伯就把那位少爷请进来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李明皓哼了一声,“让他坐着好了。”
“少爷,那现在……”小岫看了看李明皓越皱越紧的两道浓眉,略微有些不安地问道:“他还在汇松斋喝茶呢。”
李明皓低着头走了两步,转了个身开始朝外走。
汇松斋门前有两棵老松树,据说还是母亲的曾祖父亲手栽种的。百年老松,褐色的树皮上长满了云雾状的纹路,丰茂的树冠几乎遮挡了整个小院的上空。
李明皓穿过垂花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松树下发呆的顾璟霄。他脸上的青肿都还没有消下去,一边的眼圈还是紫的。虽然衣服穿得规规矩矩,看起来仍然显得很滑稽。
李明皓抿了抿嘴,心情忽然变得愉快了起来。
顾璟霄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李兄。”
李明皓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来喝茶了?”
顾璟霄苦笑了一下,“李兄,你明知我的来意……”
“你的来意不谈也罢,”李明皓冷笑,“你这般纠缠不清,莫非嫌我们李家的答复还不够清楚?”
顾璟霄原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却因为一时的恶作剧折腾得两家鸡犬不宁,几天以来不知领了多少顿训斥,祠堂也跪了,家法也挨了,结果眼巴巴地跑来这里,李明皓还是这样的态度,这让顾璟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我是认真地在跟你说话,李兄。我能不能见见……”
“我也是认真的,”李明皓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让你见她的。新荷尚未及笄,外人岂能说见就见?”
顾璟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说他原来也见过这位三小姐?如果他这么说了,李明皓一定会回答说:那是李三,是李府的三公子,不是三小姐。
他想起站在桃花湾门外那个满脸痞气的少年,想起他坐在桌边,微垂着头专心调酒的样子。他还记得她的睫毛微微翕动着,在脸颊上落下两弯浅浅的阴影,像烟,或雾,有一种柔和却又脆弱的感觉。
顾璟霄自嘲地想:原来自己竟记得那么多细节。
“顾家送来不少补品,作为补偿的话已经足够了。”李明皓又说:“这件事儿从此一笔勾销。”
顾璟霄没有出声。
“一笔勾销。”李明皓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这四个字挺有气势,足以表达他的宽宏大量。他没有宰了顾璟霄,没有烧了顾家街,顾璟霄的胳膊腿都还牢牢地长在身上。顾、李两家本来就没有来往,以后不过是恢复旧有的习惯罢了。
“我是诚心来求亲的……”顾璟霄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有点儿说不出口了。
李明皓挑了挑眉,多少有点意外。在他看来,顾家请了媒人跑来说亲不过是顾大少的一个新花招罢了,也许顾璟霄认为他提出的这样一个建议,虽然不至于让李家立刻就原谅他,但是多少也会看在他一片诚意的份儿上消消火气。
“我已经说了,一笔勾销。”李明皓加重了语气,“顾大少不必再有什么顾虑,李家的人都忙得很,绝对不会再因此而纠缠不休。”
顾璟霄的脸皮难得的红了一下,“李兄,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已经和父母商量过,提亲的事……我是认真的……”
李明皓开始头痛。
这算什么?玩出新花样了?
“李兄,我……”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李明皓百思不得其解,“你不就是因为看她不顺眼才恶作剧的?”
顾璟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的红了,“那天……那天我是把她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