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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断壁颓垣。自从罗臣刚扶植金陵政府、将此处暂定为总统府,本来门可罗雀的大门口立刻挤满旧贵族、新权贵的大车小车。
随着总统的频繁换届,金陵总统府已被翻修成一派气势恢宏、中西合璧的建筑群。只是又有几人知道,这片富丽堂皇背后,掩藏着多少生死倾轧、人世沉浮。
总统办公处的厅前正中有一向外凸出的方亭,入内是东西走廊。廊前有一排方形柱子,柱子上张挂着装在铜框中的书法字幅。
南天明走进走廊,脚步在一幅书法前滞了片刻。
上面书写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无欲则刚——他便想起,那时候,跟卿卿看总统府收藏的历代字画,他最欣赏里面那句——“人到无求品自高。”
他苦笑了下。一个在权力漩涡里奋斗的人,居然喜欢那些超尘拔俗的格调,是当真清高?还是想把私欲掩藏得更深一层呢?
而,卿卿总是认真地对待他的格调,好像他说出的每句话都是至理箴言。
卿卿——他忍不住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念着一个近切又遥不可及的桃花源。
走进东边办公室,南天明看到父亲负手在办公桌前踱着步子,见他进来,也不马上理会。从父亲的表情上,他已猜到父亲为何事叫他来。
果然父亲把一份“崎岛每日新闻”重重撂到他面前,质问他为何在记者招待会上说金陵政府希望发展对鹰国的外交。
这几年,鹰国对崎岛国一直采取压制态度,最近一年,鹰国废弃与崎岛国通商航海条约,使两国关系更加紧张。在如此背景下,南天明说要开展对鹰国的外交,自然引得崎岛国很不高兴。
“我把你调进外交部当政务次长,是为什么,你该比谁都清楚。你这是有意跟我对着干,是不是?”南宗仪努力压抑着声调,浑身止不住发抖。
“父亲……”南天明本想说些民族大义的话,转念又作罢,那些话父亲早已听不进去。现在,父亲眼中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何将这把总统的交椅继续坐下去。于是,他只得顺着父亲的心思说道:“父亲难道忘了,父亲交给土肥的信函已经不翼而飞。如果落到罗臣刚手中,后果将十分不乐观。”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这时候不该表现对崎岛国过于亲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罗臣刚在这时候翻脸,崎岛国未必帮得上忙。”
听南天明这么说,南宗仪的怒气消了不少。沉吟片刻,道:“当今首要之事,其一的确该先稳住罗臣刚。其二,要促成内战尽快爆发。国内一乱,崎岛国才有机会派兵保护侨民。我们也才能借此控制住金陵。”说到这里,南宗仪想起什么,“对了,你跟罗卿卿交往的如何?我看,如果不错,干脆向她求婚吧。如此一来,罗臣刚更会对你放心。”
南天明目光一垂,没有马上答话。
南宗仪继续道:“还有,就是那个瞿东风。他在平京驱逐崎岛国侨民,谈判桌上又是那种态度。崎岛国人对他已是恼火至极。他现在被囚金陵。崎岛国方面交待,就算罗臣刚放过他,我们也务必要将他除掉。这件事,我打算交给你去办,希望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
“父亲……”
见南天明脸上有一丝犹豫,南宗仪打断他道:“据我所知,瞿东风与罗卿卿曾有过交好。除掉瞿东风,于你之前途、你之婚姻,只有百益而无一害。你还犹豫什么?”
虽为父子,却选择了两条全然不同的道路。南天明心里掠过一丝苦笑,父亲是太不了解他了。他亦不奢望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理解,只道:“现在,瞿东山想借轰炸金陵除去瞿东风。罗臣刚也正想借他们兄弟相残引发瞿军内乱。既然有人如此急于除掉瞿东风,我们何不先观望一时。”
南宗仪点头:“瞿东山要罗臣刚在月日之前放人。我们就暂时等到月日。看看瞿东风的命到底能有多大。”
金陵罗府。
罗卿卿急步走下楼梯,向南天明迎过去:“我才说要去找你。你倒来了。”
“找我有事?”
“嗯。是……”她放低了声音,“有关南总统……”
南天明打断卿卿,道:“我来,是想带你去个地方。到我车上去说。”
车上,罗卿卿把一封信交到南天明手里。
南天明展开一看,是父亲写给崎岛国首相的信函,只是信不是原件,经过誊抄,看起来象卿卿的字迹。
罗卿卿观察着南天明的表情,从他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惊愕,似乎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南天明问道:“原件在哪?”
“在我那。”她如实答道。
“你想怎么办?”
“我想交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看向她。
她道:“只要你想办法让我爸爸把瞿东风放走,我会当着你的面把原件烧毁。”
沉默了片刻。
他道:“其实,即便你不跟我交换,我也打算帮他。”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有些颤,口吻近乎请求:“天明,我周围的人里,我只相信你会跟我讲真话。你也会欺骗我吗?”
“我不想你知道的,自不会对你讲。既然对你讲,就不想欺骗。”
“可是……你怎么会想帮助他?”
他没有直接回答,转看车窗外。和平街的报贩,扯着喉咙,且奔且喊着:“德国闪电战;俄国出兵;罗马军事演习;伦敦物资缺乏……”
她看着他,他这时的表情让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冷笑着嘲讽她说:一包饼干能救得了谁?
这时候,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丝恍然,似乎懂了些他话里的意思。
“卿卿,你是想混迹于乱世?还是想跳出去?”他莫名岔开话题。
“跳出去。”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她本以为他会赞许她的想法,没想到他竟摇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乐土了。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脚下的土地改造成乐土。”
她一阵错愕,一阵茫然,又隐隐感到有种令人振奋的火星在内心里面、一点一点地跳耀起来。
南天明继续道:“我考虑了很久。唯今之际,遏制内战最直接的法子,就是你嫁给瞿东风。”
说出这句话,他觉着好像穿过一条很长的隧道,终于走出了悠长的幽暗。然、也分明感到心里被割掉一块似的疼痛。
站在这一头的光明里,忽然又怀念起一路的风尘颠簸。曳着寂寞情怀和重重叹息的那种、对一个女孩子暗自思慕的岁月,从这一刻起,于他已是昨日烟尘。
混迹在这个乱世,有人醉生梦死;有人想跳出去;有人争名夺利、建功立业;有人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舍弃小我,在高尚里寻求一点人生的终极意义。他既然想选择所谓的高尚,就不能不有所舍弃。
这是他自找的命运,怪不了谁。
汽车停在一栋老旧的二层楼房前面停住。是《觉报》的报社。
南天明道:“上次见到《觉报》的采访主任,他说他们的“女子世界”一栏少位主编。你可有兴趣?”
“我?”
他看着她的表情,淡淡一笑:“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其实,以你的聪明和身世地位,能做的事情远不只这点。”
她一笑,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话已经一把抓住了她内心的骄傲。
他又道:“这家报社里,聚集很多新闻界的英才,而且几乎无一不是爱国之士。一旦外国人对我国人有何不义之举,他们都会成为文化界救亡活动的积极分子。可惜,金陵政府不知对他们予以保护。你是总司令的女儿。如果能参与进来,你的作用将不只是一个主编。”
罗卿卿直觉南天明所说的“外国人”是指崎岛国人,看来,天明虽然表面对崎岛国人委曲求全,暗地却在支持爱国的人士。
她心里起了一阵颠簸,好象把她从一个长长的自怨自艾的梦里、渐渐摇醒过来。脉搏里似乎潜入一种热烈的东西。连呼吸也有些不均匀了。她那总与现实相漠离的心、因为忽然看到自己那一份价值,而怦然跳跃起来。
她朝天明重重点了点头:“我会尽我所能。”
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那就好。”
他推开车门,她叫住了他:“那件事,你还没有答应我。”
他知道她是提救瞿东风的事,用她刚才的话答道:“我答应你,一定尽我所能。”
冷霜不阻徐徐步
瞿东山轰炸金陵的日期预定于月日。但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之日,各大报纸便刊登出瞿东山突发重病,住进医院的消息。
而民间也有另外一种传闻,说瞿东山不是生病,而是遇人行刺。更有一种说法,说瞿东山其实已经被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