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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芸娘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旁的,只领了墨鸾回庆慈殿去不提。
从今往后,万事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皇城外,神都里,白府上。
白弈正轻靠在书斋门旁,里头案前,大司马白尚正埋头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问道:“你怎还不回凤阳去?”
白弈道:“儿子跟着爷娘多尽两日孝道不好么?”
白尚道:“你要尽孝,不若早些与公主生个孩子。咱们白家也就只有你了。”
父亲提起婉仪,又说这个。白弈心中陡然一烦,不禁冷笑:“不是还有一个么?还是我忘了你根本不在乎。”
刹那,白尚手中笔一顿,僵了许久,缓缓搁在砚台旁。他抬头看了一眼靠在门畔的儿子,静道:“多少年了。这一口气,你还打算堵到何时?”
白弈却微笑。“儿子不敢与阿爷赌气。但——”他眸色陡然锋利,冷道,“阿爷如何做事不代表我也必须这么做,我有我的步调,阿爷能否不要横加干涉?”
他暗指的,自是眼前,婉仪将阿鸾推进宫中,父亲明知此事却故意下令将他蒙在鼓里。他自然知道,父亲此举,一来是想反将太后一军,阿鸾是姜宓公主的女儿,容貌上与姜宓公主七八成的相似,摆在内廷,刺得却是太后心头肉,何况线的另一端总还握在白氏掌中,这人质究竟是谁的,尚难定夺;再来,父亲是怕他与阿鸾相处的久了,愈发难分难舍,故而有意将阿鸾推开去的。若置身事外,他亦不能否认父亲走了一步好棋,但这一步,却要叫阿鸾多吃多少苦头。他心中窝火,故而说话带刺,毕竟是亲父子俩,比之外人,更无顾忌。
白尚闻言摇头苦笑。“我还真希望你什么都不用我管了。”他重新执笔,又埋头去写那一副字,一面无奈叹道:“你这个脾性。二十几年都拧不过来。”
你倒说说要将我拧成什么模样才顺心满意?白弈心中愈发潮冷,正欲待开口,忽然,却听屋外园中一阵人声。他立时紧醒收敛,连神情也变了,眨眼便是和煦笑容。果然,不到半刻,便瞧见汉王李乾风风火火跑近前来。
“表哥!表哥!”李乾还未进门人已先喊了起来,刚踏进半步,瞧见白尚,吓了一跳,忙行礼道:“姨丈好。怎么……怎么姨丈没上职去……?”
白尚和蔼笑应:“圣上英明,天下太平,老臣乐得赋闲,写写字画。殿下急匆匆来,可是有事?”
“唔……”李乾迟疑片刻,支吾道:“其实也没什么,恰巧有空,来看看姨丈和表哥。”
白尚也不追究,只叫白弈陪李乾庭院中四下走走。白弈会意,立刻便领李乾出院中去。
才一走远,李乾一把拽住白弈道:“表哥你可不义气!你明知道……还——”他打哑谜一般,话说了半截,气鼓鼓望着白弈。
白弈见状笑叹:“大王玩够了早些收心罢,你这样,德妃主可——”
“我可不是闹着玩的。”李乾打断他,一双眼一本正经的乌黑明亮,“我来就是想找你说这个,你跟姨母说说吧,别和我母妃搅和在一起瞎操心了。”提及自己的母亲,他忽然又负气起来。
“好。”白弈微笑,“但你得多替我照顾些阿鸾。内庭重地,不是我这种外臣随意进出的。”
“哎?你们先把她弄进去,害我出一身冷汗,现在又要我照看她……我怎么觉得我亏了呢?”李乾单手托腮,拧眉思道:“不行,再加个条件——表哥,你应承我,可不能欺负我十二妹呢。”说着,他咧嘴笑起来,单纯而轻快。
怕是要求她别“欺负”我才好。白弈心中冷道,面上却依旧笑得和暖,应道:“我怎会欺负贵主?”
“那怎没见你带她回来?”李乾忽然问,“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凤阳?”
瞬间,白弈眸光陡寒。他不动声色微静半刻,道:“她过两日就回了。路途辛劳,不想要她跟着赶路。”
“那好。成交。”李乾握拳捶在另一手掌心,展眉开怀,“事儿说完了,我可就先走了。”他摆摆手,转身便走,俨然急不可耐。
白弈静看他一溜烟跑了,也不挽留,只是心中暗自斟酌。这小亲王如此的个性,自是打小给宠出来的。李乾大概从没什么身为皇子亲王的自觉,更不谈皇权大宝,只是,旁人未必也会同他一样。无论是德妃,还是父亲,甚至其它皇子朝臣们。他唤来家将艮乙,问道:“查出端倪了么?那个姓陆的乐伎。”
艮乙道:“光化二年那件旧案公子还记得么。据传说,当时乐府司令丞陆洍之妻正身怀有孕,临刑前难产母子皆死在大牢里了。”他顿了一顿,又接道:“陆洍的妻子是个蓝眼睛的胡姬。”
白弈略一惊,当即令道:“你快去跟紧了汉王殿下,但有异动,立刻回报。”
艮乙领命,即刻追着李乾而去,转眼消逝无踪。
穿过朱雀大街,楼阁渐渐秀气起来,不再是达官显贵们的高门深宅。
李乾喊了驾车仆子在一家大院落前停下,才下车,已听得院内声声唱婉,他不自禁微笑,两三步跨进门去,入了院,反而愈走愈缓。
院中水榭里,一袭绿衣水袖的女子腰柔如柳,婀娜而唱:
“西风常烈水常东。叹匆匆。忆华荣。又念当年,独有旧情衷。玉殿金陵应犹在,残山里,朱楼梦,曲已终。
“看此间兴亡种种,乱纷纷,还冗冗。谁堪与共?望江水,碧流如洪。白浪淘沙,暗涌卷重重。何处风流仍醉卧?苍苔冷,瓦堆寒,尽成空。”
她唱得凄凉婉转,声声慢里又有激烈隐埋,水袖舞得猎猎。
李乾从旁听着看着,暗自吃惊。
忽然,一道青光袭来。他下意识闪避,伸手去挡,却是那一只绿袖,鞭子般抽在掌心,宛如灵蛇。
“誉娘!”掌心疼痛,他吓了一跳,忙大声唤道。
那女子回身看见李乾,拂手收了绸袖,眉眼渐渐柔和下来。“大王来了。”她垂下双眼,柔声应时,睫毛轻颤。
李乾上前一把拉住她,小心问道:“誉娘,你怎么了?”
“大王,祥誉没事。”那女子轻轻摇头。
李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信她无恙,才又笑道:“今儿个早晨,母妃又把我拎去相亲啦。这回是姨母家的表妹。”他拉着祥誉就在水榭里坐下。
祥誉轻声问:“大王……答应了么?”
“怎么可能!”李乾大声抗议,“再说人家也不想跟我呀。”
祥誉眸光闪烁,又问:“那位娘子……漂亮么?”
李乾不假思索道:“漂亮。比从前见过的都漂亮。”
祥誉闻言神色一黯,低着头,却忽然听李乾道:“但是没你漂亮。”
李乾望进祥誉眼底,痴痴喃道:“我总觉得,你的眼睛像是蓝色的。像海。我从没见过谁像你这样。”他握住她的手道:“皇祖母的千秋眼看快到了,皇祖母最爱听唱词曲调,乐府司与内教坊是一定要兴办的。我想办法带你进去,只要皇祖母喜欢你,别的什么都好说。”
他说的笃定,祥誉静望着他,半晌,忽然问:“殿下,若是祥誉做得不好,太后……不喜欢呢?”
李乾一怔,旋即道:“不会的。”
祥誉道:“如果我惹太后生气了,她……她非但不喜欢我,还要杀我……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李乾哭笑不得,“你别乱想。”
“我是说如果呢?”祥誉坚持道。
“那……”李乾语塞半晌,“那我就带你逃走。”
祥誉双眼一亮,旋即却又暗下来:“大王舍得么?你的父皇、母妃,还有这一掷千金的荣华富贵。”
“我舍不得父皇和母妃。但是——”李乾看着祥誉,叹道,“我也舍不得你。父皇有那么多儿女,母妃贵为德妃,没有了我,总还能过。但你……所以我还是会带你逃走的。可是——”他拉住祥誉道,“你也要答应我,为了咱们俩,你别惹皇祖母生气,好么?”
祥誉沉默良久,眸光渐虚。“殿下……”她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开口似想说些什么。
忽然,一个人影急匆匆奔来,近看却是李乾跟前驾车的仆子。
“大王!大王!”那仆子疾呼,“内廷来人寻大王呢,说是德妃主的头风症又犯了。”
李乾一惊,刷地起身就走。
“殿下!”祥誉紧张跟着站起身来。
“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李乾回身给了她一个笑脸,飞快地跑掉了。
他一路急急赶往德妃的兰心殿,还没上殿,已急急地唤起来。
但他却见德妃好端端地坐在案前喝茶。
“母妃?”他扑上去抱住母亲,惊疑问道:“你没事么?”
“你这胡涂孩子又闹得什么?”德妃搁下茶杯反拉住他,道,“我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