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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很难得地,看见这个一向严肃的人发窘了。
“没有。”卢象升羞涩而老实地回答。
“哦。”徽媞笑一笑,仰头看着那本《金。瓶。梅》,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于是卢象升默默抽出了那本书,放在最高一层,即使徽媞踩着凳子也够不到。
“先生。”徽媞忽然低低喊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背着手靠在书架上,神色苦情而忧郁,“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她抬起头看着卢象升,目光茫然无助。
卢象升怔了怔,温和一笑:“什么?”
徽媞垂下脑袋,看着她和卢象升被夕阳拉长的纤细身影,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我想跟皇兄说,不当这个公主了,你说可不可以?”
卢象升惊愕,愣愣地看着她。
他的神情让徽媞更苦闷,“先生也觉得我异想天开是不是?我也是这样觉得……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宫里。”
她抬头看着窗外,金黄色的夕阳让她迷恋,“我喜欢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这里。”
卢象升断然摇头:“这不可能。”
徽媞怔怔看着他,眼眶里一下子蓄满泪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卢象升温言道,“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就像你一生下来就姓朱,这就是……你的命运。”
“命运在我手上。”徽媞喃喃道。
卢象升有半晌功夫没说话,突然,他精神一振,又恢复成平日里自信昂扬的神态。
“公主,”他清朗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这句话你听过吗?”
徽媞摇一摇头,偏头问他:“什么意思?”
卢象升道:“一个人不经历坎坷和磨难,是不可能成长的。”
徽媞心有所触,细细咂摸着这句话。
卢象升看着她稚嫩的脸上深思熟虑的模样,意味深长道:“公主,你会比同龄人更早领悟人生的真谛。接受你的命运,然后战胜它,这才是一个勇敢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仇恨
天启心头百味掺杂,一个人到庄园外散步。黄昏落幕,天色昏昏,羊群赶了回去,只余三两头散落在草地上吃草,大雁成排起飞,越过暮色中青黑的群山飞到远方去了。
他被这凄景搅得心头越发难受,正要折回屋里,耳边忽然传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翠翠嫩嫩,无忧无虑的。
他禁不住扭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着梨白色罗衣,头发又长又黑的姑娘,赤足蹲在草地上,抚摸着小羊,长发散落在白色衣衫上,乱乱的,反倒有一种自由写意的美。
只是看着那羊喝水,她就笑得乐不可支,也许是察觉到了别人的目光,她把那张巴掌大的尖下巴小脸转了过来,目露诧异,然嘴角尚在翘起,漾着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唇红齿白的,很是动人。
天启看到她正脸,惊了一惊,一时别不开目光。
那女孩红了脸,羞羞答答地低下头,同时不着痕迹地把一双玉足缩到衣服下。
天启走了过去,诧异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女孩的眼睛像小鹿一样,闪着纯真动人的光芒,看着地上,腼腆地小声说:“我叫柳湘,不是这里的,我是跟着卿妹妹来的……哦,”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现出一抹自我哀怜的神色来,“不能叫卿妹妹了,她现在是公主了。”
“卿妹妹,卿妹妹……”天启模仿着她那黏黏腻腻的调子,兀自嘿嘿笑个不停。
那女孩被他奚落,有些受伤,“怎么了?”
“没什么。”天启笑够了,把脸一正,又是那种淡淡的疏离。目光一转,见徽媞和卢象升一同从门里出来,他老远笑喊道:“那个卿妹妹,你朋友来看你了。”
“啊……柳湘。”徽媞立马展颜而笑,跑了过去,拉她起来。
柳湘慌慌张张穿上鞋,怯生生叫道:“公主。”
徽媞笑容一凝,接着笑着拍她:“你干什么呀?”
柳湘笑了一笑,低垂下头,羞涩而拘谨地依偎在徽媞身旁。
“这是,我皇兄。”徽媞偏头笑看着天启。
柳湘大吃一惊,提起裙子就要下跪,口中惊慌道:“民女……”
“不用了。”天启温和地笑笑。
“是这样的,皇兄,”徽媞紧扣着柳湘的十指,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今天柳湘在我家里玩,我来顺便把她带来了,待会可不可以让人家进屋?”
“随便你。”天启呵呵笑起来。
柳湘听到这话,眸光流转,羞涩地抬起了眼皮,这一抬眼,她看见了卢象升,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低低唤道:“卢先生。”
卢象升仔细瞧了她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是你。”
他看一眼徽媞,笑对柳湘说:“我记得你,三年前你们就常在一块玩。”
柳湘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更亮了,“那天晚上,我也在车厢里。”
“是吗?”卢象升凝眉,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柳湘笑道:“我把脸涂黑了,先生可能没认出来。”
“原来如此。”卢象升赞许地点点头。
天启一向喜欢热闹,看看人这么多,晚上就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吃饭。他和张嫣坐在上首,下面左方是八公主和柳湘,右方是卢象升和李清和。
喝了两杯酒后,他感慨起来了:“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就二十多天了。这二十多天是我人生中最舒心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不知以后还有没有。不为过去,也不为将来,只为现在,各位跟我干一杯吧。”
卢象升难得地笑起来,第一个举起了酒杯。八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张嫣暗暗瞧着八公主。李清和借饮酒掩饰,悄悄打量着张嫣。
柳湘将一切收在眼底,笑了一笑。
酒到半酣,天启与卢象升和李清和畅聊起来,这段时间,他已拍板定了李清和入太医院任职的事。
柳湘附到徽媞耳边,悄声笑道:“你跟你皇兄长得真像,都是一笑两眼弯弯,叫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徽媞愉快地笑出声来。
“你觉得,”柳湘暗暗瞟了一眼高雅的皇后,“我跟你皇嫂,谁更美?”
徽媞一愣,吐着舌头不说话。
“谁更美啊?”柳湘娇嗔一声,在她耳边呵气。
“啊哈!”徽媞打了两声哈哈,挖了一勺饭在嘴里,专注认真地咀嚼着,就跟没听见她的问话似的。
柳湘哼了一声,坐正了,把嘴嘟着,一脸不高兴。
“吃饭吃饭。”徽媞夹了一块肉给她,接着大口吃饭。
柳湘恶作剧地笑笑,重又附到她耳边,贼兮兮地说:“我看出来了,你喜欢卢先生。”
徽媞一愣,点头道:“是啊。”
柳湘瞪大眼睛:“可你是公主,不能嫁给他呀。就算他哪一天不做官,成了寒门,也足足比你大十二岁。这样的人怎么能参选驸马?”
徽媞不解地看着她:“谁说要嫁给他?”
“你方才不是说你喜欢他?”柳湘讶异。
徽媞淡淡道:“我也喜欢你,难道要嫁给你吗?”
柳湘语塞。
散席后,天启叫上卢象升到书房议事,八公主和柳湘跑得无影无踪。李清和正要离开,张嫣在他身后出声:“神医,请等一等。”
李清和身形一怔,接着徐徐转身,灯光下,一个秀雅的女人缓缓步下阶来,面容美丽出尘,神情恬淡如白莲。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拱手施礼:“皇后娘娘。”
张嫣在他三步外站定,神色肃凝,沉沉开口道:“今天下午,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李清和一惊,没有立即答话。
张嫣一颗心坠下去,脱口道:“难道,我的病……”
“娘娘的病已经大好,”李清和醇厚的声音从容响起,再看向她时,目光里满怀着悲悯,“只是今后可能难以受孕了。”
仿佛一声惊雷在天上炸响,张嫣整个人都呆住了,目光痴痴,凝在虚空一处。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这种似哭非哭的表情,檀口微张,似在喃喃着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有,脑袋轻轻地摇晃着。
“不可能……”她终于喃喃出声,好似从地狱中传来,阴阴的凄冷的,“上天不会这么对我……”
她身形摇摇欲坠,李清和双手握紧又松开,强忍着站在原地。
她逼着自己平静下来,期待地甚至带着乞求看向李清和,发出一声颤抖的可怜兮兮的追问:“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李清和凝视她半晌,咬牙别开了头。眨巴两下酸涩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看着她,像起誓一般庄重地承诺:“娘娘,我李清和在一日,就为你效力一日。我会竭尽所能,希望你……”他再次拱手行礼,“相信我。”
张嫣泪眼模糊,长叹一声道:“好,我相信你。”
“在我没有放弃之前,也请娘娘不要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