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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未眠,将娃儿爱的,全都一样样给她备上了,打点得妥妥贴贴,若是漏了什么,日后想起,再给她送去。
“她现在一岁五个月,九个月时学会爬,将满周岁时已能站得稳,七个月时长牙,现在约莫有十来颗。她第一句说的最清楚的话是‘爹’,是在周岁过后不久,见了人就喊,没个节操。最爱吃有甜味的汤汤水水,被雨儿教坏的。还有,决不能让她吃笋,她会拉一夜肚子。目前一日吃上四餐,适量即可……记住了吗?”
如此,将来青青长大,若是问起幼时事,至少还能说得上来。没有一个当爹的,能如此对女儿一无所知,他不允许。
瞧那一脸傻样,罢了。
将连夜列出的长长一串娟纸递去,孙秀才满脸防备,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放心,没要跟你讨债,我把青青的习性、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全都列在这上头了,你放在身边参详,照料起她来会上手许多。”
最后,依依不舍地瞧瞧了怀中沉睡的娃儿一眼,轻巧地交到孙秀才手上。“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青青的价值不该拿来用钱财估量,你若真要这孩子,就好好待她。”
交代完该交代的,他转身大步入内。
完全没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孙秀才托着怀中沉睡娃儿,一个劲地犯傻。
静观许久的穆朝雨轻声叹息,随后追着他去,在后院赶上他。他没停步的打算,她一急,抓住他的掌,这才挽住他前行的步伐。
审视他紧绷着、不发一言的脸容,她不由得叹息一声。“何必呢?银两我们不是给不起,明明舍不得,何必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青青他都已经爱到心坎上了,连在外头偶然瞧上一眼的孙秀才,都知青青是他心头肉,可以拿来威胁利用,现下这样……是在为难谁呀!
送走了青青,只怕他要心头淌血,夜里难以成眠了。
“那么你认为,我该花多少银两来买青青才合理?”
他抽开手,蓦然回视。“钱财真能解决一切吗?人的价值,岂可以财物衡量?今天我们能用钱买断孙秀才与青青的血脉牵绊,日后呢?青青长大若是知晓,会有多难受?她让她的亲爹用钱出卖了,像货物般被议价买来——你要她情何以堪?你没有被当成一袋货物那般被议价买卖过,不懂那种践踏尊严、脸面全无的羞辱!”
他不是舍不得钱财,而是不能成为帮凶。他给,孙秀才收,那青青就真的成了交易了,他不能,也不允许轻轻被如此践踏。
他转身走了,没留意落在身后的她愕然难言的震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没再追上去,如同前一晚,他也没回房就寝。
等到了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无法成眠。
他的话,依然在耳边回绕不去。
你没有被当成一袋货物那般被议价买卖过,不懂那种践踏尊严、脸面全无的羞辱——
她不晓得,他心里是介怀的。
被当成一袋货物议价买卖——这种事情她做过,他就是这样来到他身边的。她不知他心里一直存在这样的疙瘩,他从没表现出来过。
他说:“人的价值,岂可以财物衡量?”
她知道啊!她当然知道人的价值无法以财物衡量,但是他抓住她了不是吗?因为他抓住她,先表示愿意跟她走,她才会带他走的,那是当时唯一的方式,她二话不说给了身上所有能给的,连一文钱都没有留下,任人笑她冤大头也无所谓,就是不想用称斤论两的方式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她已经很小心、很谨慎了,真的没有糟蹋人的意思,岂料还是伤了他……
他如此痛恨这种拿人当牲畜交易的行为,孙秀才的作为才会叫他情绪失了控,而她——竟也用了他最痛恨的方式羞辱他。今日若非青青之事,叫他不经意吐露了心声,他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让她知晓?
青青让孙秀才抱走有三日了,他变得不爱说话,总是待在青青房里,一待便是大半夜。
他没再回房,也没再笑过,任谁都看得出,他情绪极坏。
两人见了面总是两相无言,又借故去忙其他的事。她不知他是为着青青的离去而失落,还是心底多少也有几分恼她的意味。
他不曾待她如此冷漠过。穆朝雨静伫在房外许久,他只是靠坐在床边,呆望着青青用过的小枕头、小杯子、小棉袄,一动也不动。
第十四章
要真有气,也对着她骂一骂,吼一吼。这么闷着,一点帮助也无。
于是她缓步上前,自己送上门让他发泄。
“要不要——发发脾气,把心里头的不满都说出来?”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摇头,默默迭起散置床边的衣裳。“我忘记把青青最喜欢的小棉袄备上了,她找不到,会闹别扭的。”
她鼻头发酸,莫名地想哭。“要不,我去把青青接回来,好不好?”
他低头思虑了会儿,轻轻摇头。
“你不是想她吗?”她也一样啊,才几日不见,就思念极了小家伙甜嫩的小脸、笑闹的咿唔声、还有抱在怀里软软的乳香味……
见他埋头整理衣裳,什么也不表示,她轻声叹息,坐到他身边,拿开他手上的小棉袄,他顺势偎靠而去,枕上纤肩,由得她收容此时无比脆弱的自己。
这全然信赖又亲昵依恋的举止,瞬间令她心都酸了。“你不是一一正恼我、不想理我吗?”
“为何?”她又没做错事,恼她要做什么?
“因为我跟孙秀才是一样的人,我同样也用过五两来买你,伤你自尊,那天很生气说的。”
“胡说!”他低斥。“你们当然不一样,我说的那些,不是针对你。在你之前,那些轻视与羞辱——我不愿再回想,但是雨儿,我真的很高兴你来了,牵着我的手离开,那是这我一生最庆幸的事,你从来就不包括在那些人里。”
她从来不曾瞧轻过他,他知道的,否则,又怎会令他如此深爱?没想到她竟多心了。
“那,为何好些天不理我?”
“我心里有一些结……”他困难地顿了顿,思索该如何解释。“我想自己安静的理清它,那不是多好的感受,我不想……把那么阴暗的感受带给你。”
他的雨儿,应该是属于温暖美好的,他只想把最好的一切留给她。
“笨蛋!什么是夫妻?夫妻就是你自困自苦,我一个人逍遥快活的意思吗?那这个亲还不如别结了。”
“别!”好不容易诱得她点头,说什么也不容她在这当头毁婚。“别悔,我说、我说。”
他将她搂得死紧,脸埋在她劲畔,闷闷低语。“我只是害怕,我只剩你了——雨儿,我觉得自己好失败,那么真心地想待一个人好。我以为,他们会懂得、感受到我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的心意,可是……最后换来的,竟是势不两立的怨恨。是不是我真的太糟糕,不懂得如何爱人?他是这样,再来是青青……要我用多少银两去换她,我都不觉可惜,可是我很怕将来她也会对我说一样的话,恨我的自私,不该自作主张为她决定一切,斩断她拥有骨肉亲情、亲爹关爱的权利……”
原来,这才是他将青青还给孙秀才最主要的原因。
该死的慕容略,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呀!怎么才见上一回,便如此影响他,让他整个人都反常了。
青青之事暂搁一旁,由他所透露的语意里,她暗自揣度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试探地开口疑问:“是……慕容略吗?”
他身躯微微一颤。“他都跟你说了?”
这话的意思,好似他不用谁来说似的……
“你又是几时想起来的?”她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很早。”
果然!“多早?”
“若不知自己来历,岂敢要你?”万一他是江洋大盗,岂不是要累她当贼婆子陪他亡命天涯?
最初确实有一段神智混沌的日子,可在她用心的调理下,体内的毒一道道清除,意绪也益发清明。他只是——说服自己当不记得,假装那样的过去不存在,不必面对那样的不堪与伤痛,他就只是穆浥尘,这样的人生美好得太多。
“……”居然能不露痕迹至此!
“既然都记得了,当他是陌生人便是,何必再受他影响?”
他闭了下眼,再开口时,嗓音微哑。“我也以为我忘了,可是……看见他,还是会想到他说恨我时的神情,说——若世上无我,多好?我不知道,自己竟教他如此恨之欲死。”
该死的慕容略,居然暗藏了这句话没对她说。
听到这句话,心有多伤啊!那不是别人,是他亲之惜之、不分彼此的亲弟。
“也许就像他说的,我太自以为是。于我来说,是倾其一切想待他好,可在他来说,却是施舍、可怜他,表面爱着笑着,心却伤着辱着。说我只是不想落人口实,满足自己高风亮节的伪善形象才会待他好……我不要青青也这样,怨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将她